……已经来了,就只能在警察们的严肃目光中硬着头皮下水了。
员工穿戴好设备后下水摸索了一阵,上来说坑底没有东西,但坑壁上有一条直径约一米的管道。
大家讨论:
“箱子或者尸体会不会滑进管道中了?”
“嗯,很有可能嫌疑人想办法把箱子塞进了管道中。”
那就只能辛苦打捞公司的员工去钻管道了。
来来回回好几趟都没有收获,天色越来越晚,夏立诚让人架起了灯。
程锦望向远处路灯下的红色小车,心道,他们怎么还没走?
“思觅,我去一下上面。”
沉迷游戏的杨思觅“嗯”了一声。
穿过草丛茂盛的河滩,程锦来到公路上的越野车旁。
贺明正降下车窗,问:“已经找到人了?”
他身边的小康目光炯炯地看着程锦。
车上另外两位低头看手机的人也都抬起头看向程锦。
“还没有。”程锦道,“你们先回去,这边可能要忙到很晚。”
车中三人一狗互相看了看,贺明正提议:“那我们先回去?”
“如果找到了人,能不能告诉我们一声?”孟霜野问程锦,然后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去网上乱说话。”
“行。你们今天也辛苦了,多谢你们支持警方工作。”
“那加个联系方式?”孟霜野道。
“好。”程锦一摸口袋,手机没带,“抱歉,手机在我同事那里。这样,如果找到了人,我让夏副局通知你,我记得他有你的联系方式。”
孟霜野看了他一会儿,才笑道:“也行。”
同几人告别后,程锦走下公路,回到河滩上,走到半路,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杨思觅,他加快脚步。
两人汇合后,牵着手一起往回走。
晚风中,长长的草叶起伏摇摆,两人像是走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中。
回到臭水坑旁,被浓缩的臭气一熏,程锦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刚才孟霜野其实是不相信他没带手机的。
算了,不信就不信。不过一个手机是不太够用,回京后再配一个。
水坑的水面突然开始剧烈波动,这是水下面的人要上来了。
水面破开,穿戴着潜水设备的人浮出水面,他揭开面罩,激动地道:“找到箱子了!我往上面拴好了绳子……”
又过了十余分钟,一个大箱子被从臭水坑中拖上岸。
先看箱子的外表,是绿色的大号行李箱没错,箱子有些鼓胀,像是里面塞入了过量的东西。
开箱——
先强行撬开密码锁,再打开锁扣,失去束缚的箱子自动弹开,一具蜷着的肿胀尸体出现在大家面前。
明亮的白炽灯光下,大家鸦雀无声。
-
在警方出示了尸体以及箱子的照片后,方岩认罪了。
他说他是愤怒之下误杀了江兴荣,当时两人打得太激烈了,没能收住手——
江兴荣的死因是窒息,也就是被掐死的。
“你是怎么把箱子推进坑底管道中的?”程锦问。
方岩的答案很简单:“我下水了。”
程锦:“……”
水深1米5,会游泳的话下水是可以的,就是那水坑实在是太臭了,大概也只有抛尸这种关乎生死的事才能让人鼓起下水的勇气。
程锦:“之后你在旁边的河里洗了个澡?”
在那潭臭水中泡过,不洗澡应该无法重新回归人类社会。
方岩:“是的。”
其实当时洗完澡后身上还是有气味——可能是河水也不十分干净,晚上回去后他又洗了一个多小时的澡,用掉了半瓶沐浴露。
“你知道为什么你把尸体藏那么好还是被找到了吗?你知道是怎么被找到的吗?”杨思觅开口。
程锦在他说话前有想过要不要阻止他,但是之前已经阻止了他去见老彭,这会儿再不让他说话,他多半会“炸毛”,进而引发一系列严重后果……就随他去。
方岩看起来挺健康的,承受能力应该还可以,不像老彭又老又病,经不起气。
方岩问:“怎么找到的?”
“你从江兴荣手中救下的那只狗找到的,那狗的嗅觉很灵敏,并且它的主人以前教过它怎么找东西。”杨思觅好奇地看着他,“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方岩愣了好一阵,然后才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在把它带回救助中心前,我就觉得我可能不应该带它回去,不是因为它的嗅觉灵敏,而是它能证明我去过哪里做过什么,它是活的物证。但我还是不忍心……”
程锦道:“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它是贺明正的狗?”
方岩沉默片刻后道:“是的。我本来是打算迟些时候再通知他的。”
“我也觉得一个做动物救助的专业人士不应该认不出一条狗。”程锦道,“你本来是打算等江兴荣的事过去后再联系贺明正?”
“是。可惜你们先找上门来了。”
“你对狗很好很宽容。”杨思觅不愿放弃探索嫌疑人的内心领域,“明知道它可能会暴露你也仍然要救它,知道是它害了你,也不怪它。为什么呢?”
“因为它只是条狗,被人类驯化了,很容易信任人类,也很容易被人类欺骗。它不是故意要害我的,我相信它其实非常感激我。”
“哦。”杨思觅总结,“你能忍受狗的缺陷,却无法忍受同类的缺陷。”
“……”方岩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程锦道:“人不会对狗有什么要求,但会对身边的同类有要求,是因为人类是社会性动物,我们一起组成了一个社会整体。身处同一锅汤中,看到自己身边有老鼠屎肯定会不满,这是正常的。”
“是的,就是这样。”方岩觉得程锦替他理清了思路,“江兴荣那种爱好凌虐动物的人就是恶臭的老鼠屎,他们都是变态反社会,迟早会不满足于凌虐动物,把罪恶之手伸向同类。他们那种人我见得太多了,这次我实在太愤怒了,忍无可忍……”
听到“变态反社会”这个关键词,杨思觅看向程锦,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你帮他说话,他却反过来欺负你的人”的戏谑意味。
程锦沉默地看了方岩片刻,道:“你觉得自己很正义?杀死江兴荣你可以说是误杀,但之后的抛尸行为可就没法用误会来解释了。
“你不觉得你是在用江兴荣对待猫狗的方式对待他吗?江兴荣讨厌动物,你讨厌他那种人。你先殴打他,再杀死他,再把他的尸体塞进臭水坑里。你和他是有一些相像的。”
“……”方岩呆愣不语,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当头棒喝给砸傻了。
杨思觅眼中露出满意的笑意。
离开审讯室,程锦迎面接收到了夏立诚敬畏的目光,他茫然回视对方,怎么了?
夏立诚心中的想法是,没想到程锦也这么能说,杀伤力也这么大,幸好自己谨守待客之道,没有怠慢过特案组。
-
贺明正家中,坐在葡萄树下乘凉的孟霜野点开手机上的新信息,是夏立诚发来的,他说警方找到江兴荣的尸体了。
孟霜野看向躺椅上的贺明正以及趴在他身旁的小康,再看看拿着相机在拍夜间花朵形态的霍远,道:“警方说找到人了。”
霍远一愣,拿着相机走到葡萄架下,对贺明正道:“也就是说,是方岩。”
贺明正沉默地伸手摸了摸小康的脑袋,小康欢快地舔了舔他的手。
孟霜野道:“先前你们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案子已经破了,可以告诉我了?”
贺明正叹气:“我来说。小康帮警方找到的那人是先前抓走小康的人——这个你是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是:小康是方岩从那人手上救回来的,方岩当时和那人产生了冲突,不小心打死了那人。小方是个好人,可惜了。”
小康数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每次都会抬头看一看贺明正。
孟霜野愣了一阵后,低声自语:“有些人不小心误杀了人,一辈子就毁了,而有些人杀死再多的人也可以安然无事。”
贺明正和霍远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不过都猜她应该是在发表什么感慨,所以都没有询问她。
“都早点休息。”贺明正起身,“我回房了。”小康爬起来跟上他。
“我也回房了。”霍远抱着相机,抑郁寡欢地走了。
看着房门打开又合上,孟霜野拿起手机,打开网盘,点开一个视频——
雨林中,一个持枪的络腮胡男人狞笑着追赶着什么,突然,一道光闪过,鲜血喷溅,男人直挺挺地倒下,砸到铺满腐叶的地上,一个穿迷彩服的人走到尸体旁,弯腰拣起尸体上的枪,然后站起身,镜头扫向他的脸,这是一张非常漂亮的略带混血的东亚面孔。
下一个视频——
一间土屋中,一个嘴被堵住的男人被绑在被垫高的肮脏厚木板上,像一头待宰的牲畜,上个视频中那个长相漂亮的男人拿着刀走到他身旁,转动手腕割开他的一条裤腿,然后开始切割他小腿上的肉。
受刑人疯狂挣扎,但挣不开身上的绳索,很快他的一截小腿被剔除了皮肉,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孟霜野看不下去了,扭头看向别处,同时按掉了视频。
片刻后,她转回头,拿起手机发信息给夏立诚:案子是不是都破了?那你们答应我的独家报道是不是可以安排上了?
夏立诚:过几天。
孟霜野:好的,我等你的通知。方便给我一下你那个同事的联系方式吗?
夏立诚知道她说的是程锦,因为只有程锦和她说过话,虽然杨思觅当时也在场,但杨思觅没有和她交谈过。
夏立诚想了想,回:明天我问问他。
-
次日,公安局食堂,夏立诚以饮料代酒敬程锦他们:“多亏了你们才能这么快破案,多谢了。”
程锦笑笑:“谢什么,都是工作,应该的。下午我们就走了,之后的工作就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夏立诚笑道,“对了,孟霜野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要给她吗?”
“哦?她找我有事?”程锦疑惑。
“不知道。”
“有什么事是你夏副局长解决不了的她非要找程锦?”杨思觅看向程锦,“她知道你的身份?”
程锦微微摇头:“应该不知道。”
“沾花惹草。”杨思觅揽住程锦的脖子,程锦无奈地看向他:“别乱说,可能人家是有事——”话未说完,便被杨思觅在嘴唇上咬了一口。
接着杨思觅转向愣住的夏立诚:“告诉她你没有程锦的联系方式。”
夏立诚反射性看向程锦,程锦微微点头,让他听杨思觅的。
饭后,夏立诚叫步欢一起去抽烟。
两人站在办公楼后面的阴凉处,叼着烟默默地抽着。
夏立诚回忆他认识程锦以来的各种画面,发现程锦就没有掩饰过他和杨思觅的关系!昨天脖子上甚至镶上了牙印,但他这个旁观者就是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医患关系?”夏立诚淡淡地出声。
“嗯。”步欢镇定地道,“畸形的医患关系。”
“……”夏立诚被烟呛到了,他咳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用力指点步欢:你可以的,我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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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孟霜野的独家报道出来了,她用了多方视角去写这次的爆炸案,这些视角包括:爆炸案被害人家属、疑似嫌疑人(贺明正)、赌场前员工(霍远)、赌徒(彭伟茂)、偷狗贼(张顺)、动保人士(动物星球)。
报道一出来,立刻在网上被频繁转发,很快便达到几十万的阅读量,其他媒体看有热度,也开始跟风报道昌州爆炸案,很快这个案子便在网络上无人不知了。
大家都在叫嚷一定要彻查吴君雄那些公司。
霍远心想,不知道等查完后,吴家还能剩下多少钱,但估计他姐是要失望了。
贺明正感慨般地道:“在现代社会,想要打倒一个恶人不是非要自己亲自动手,只要把他的恶名传播开来,让所有人都知道,然后大家一人踩他一脚,他就会社会性死亡。小彭和小方都太沉不住气了。”
霍远点头,然后问:“如果没有爆炸的事,吴总也会社会性死亡吗?”
贺明正:“不会闹得现在这么大,但好好操作一下,还是可以曝光他,让他去坐牢的。”
他手上不止有拆迁公司恶意搞事的照片,他还拍到了吴君雄等人在斗狗场赌博的照片:红桌布上堆着成堆的现金,围栏中两只狗凶猛地互相撕咬,赌客们两眼放光情绪激动地挥臂呐喊……
如果没有爆炸的事,他会把他手上的照片交给孟霜野让她做另一份和现在不一样的“独家报道”,强拆加上赌狗,尤其是赌狗具有一定的猎奇性,想必这篇报道的效果也会不错。
时间倒回到周六晚上,在仓库中的斗狗比赛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仓库外面,一只手试探性地拉了拉窗户,窗户没有锁死,被拉开了——程锦念念不忘的窗户被人拉开了,接着那只手又悄悄拨开窗帘,把拍摄镜头对准室内。
如果这个时候,赌客们掀开窗帘,会看到一张脸——
这张脸的主人不是彭伟茂也不是彭华。
他是贺明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