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162(金风细雨5)(1 / 2)

 朔风呼啸,一行人正在官道上行进。

戚少商看向了时年的方向。

他直到脸上贴上了易容,才真正意识到,这位来自金风细雨楼的姑娘在易容的造诣上到底有多高。

如今江湖上的易容术大凡也不过是改变身形、年龄和躯体的状态,能以缩骨功乔装的便已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易容好手了。

在面部的修饰改装上,虽能做到乍看之下相似,却无法做到连亲人朋友都分辨不出。

尤其是一些寻常的乔装改扮之中,更是习惯性地用一些鲜明的特征,譬如扮丑扮残,来让旁人一时之间也不想再看第二眼,起到混淆视听的作用。

可这位显然并不是如此。

她此刻顶着那张与顾惜朝一样的面皮,戚少商无论是乍看去还是细看,都觉得与顾惜朝的那张脸就连细枝末节上都没有丝毫的分别,就连他那种精于谋算的精明睿智模样也仿了出来。

甚至在她此刻策马而行的时候,眉眼间那种捞到了一份大功劳的志得意满、意态张扬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戚少商又往囚车中看了眼。

一个人当然熟悉自己的长相,毕竟每日都会对着镜子看上许久,而他看向此刻的顾惜朝的时候,几乎要以为当真是自己被关在了那囚车之中。

他是眼看着时年将易容如何一点点贴在顾惜朝的身上的,那与她在转瞬之间便给自己换了张脸好像又是什么并不相同的技法,却也同时意味着,这并不是一种寻常的,揭下面皮便能露出真容的易容方式。

恐怕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法才能解除。

而戚少商自己此刻顶着的脸,正是管仲一的那位徒弟霍乱步的样貌。

时年将顾惜朝的玉斧在手上转了转,别在了腰间,又将顾惜朝的飞刀刀囊挂在了边上。

这人也用的是飞刀正好便宜了她,在这顶替了他的身份的行进路上,还能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并非是顾惜朝本人。

“我有些不明白,为何要让我易容成霍乱步?”戚少商问道。

算起来冯乱虎和张乱法跟他的身形要像得多,起码不必像乔装成霍乱步这般,还得在身上裹缠些带子,将身形缩小一圈。

“因为他的脸长得最好看。”时年回答得毫无犹豫的意思。

这一路行去的路程不短,她当然要找一个看得过眼的样貌。

坐在马上看起来风流倜傥的蓝衣青年迎来了那囚车之中的男人充满怨恨不甘意味的一眼,紧跟着她便让人将他给打晕了。

她悠哉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得让他昏迷的时候看起来跟你更像一些。”

戚少商哭笑不得,很想知道这是否便是金风细雨楼的做派。

而他紧跟着便听到时年突然又开口问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江湖上都说是因为你为人太过风流,这一点你寨中那个背叛的九寨主也有提到,息大娘才与你恩断义绝,连番刺杀无果后,愤而离开建立了碎云渊毁诺城,按理来说,你应该是她的仇敌。”

“可为何在我让你给自己的朋友送出消息,别来替你出头劫持囚车的时候,你却只送信给了她。”

戚少商摇了摇头,既然如今双方是合作的关系,他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何况倘若信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没能送到红泪的手里,他也得防止双方交手中发生误伤,“连云寨在江湖上的地位看似不错,但因为朝廷的立场,始终处在危险之中,所以退路是必须要给自己留的。”

“这条退路当然是与连云寨的关系撇清得越远越好,最好便是仇敌。”

“那神威镖局呢?你本打算发出信件,却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戚少商答道:“神威镖局的当家高风亮老先生确实欠了我们连云寨的人情不假,但他身上还担负着镖局的前途,此前因为丢失了官饷,几乎牵累满门,本就不是经历得起风雨飘摇的时候,我诚心希望他们不来。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天下皆知,我送信去,反倒容易让高局主为了让咱们这一出戏更加逼真,干脆来个劫持之举。”

“到时候,反而会将他们拉下水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比起他这个直接被盯上的,高局主如今的情况又好到哪里去呢,若不能找到个破局之法,照这样下去,大家迟早都是要被拖死的,所以他愿意相信金风细雨楼一回。

尽管在他所知道的金风细雨楼出名的高手中,好像并没有如时年这样特征的人。

不对,其实还是有的。

青衣飞刀的绝代佳人,十六七岁的年纪,昔日协助苏梦枕一道打破了金风细雨楼被六分半堂和迷天七圣盟压制的局面。

可那是七年前,而据说她当年离开京城前往黑面蔡家打造了四把蜃楼飞刀之后,人便消失不见了,只听闻苏楼主保留了她在楼中的位置,对外依然在探寻她的下落。

也不知道是否是遭到了败在金风细雨楼手里的雷损或者是什么别的仇敌的伏击。

算起来到如今,也应该是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了。

戚少商倒是有些怀疑她那张看起来稚气的脸是否也是她在对自己的年龄制造假象的易容,可又觉得自己如今去计较这些实在有些没有意思,还不如想想——

“阁下当真有把握对抗九幽神君?”

他眉头微蹙,还是觉得此事多少是冒险了些。

九幽神君的功力甚至能与诸葛神侯相比,他放出来的弟子如今是死了四个不假,却并不代表这四人便是什么弱旅,更有传闻时至今日都不曾有人见到过九幽神君的真容、

一是因为他对奇门八卦的精通,人在不知不觉间可能就走入了他的陷阱之中便丢掉了性命,二来有曾经侥幸从九幽神君手上逃脱,留下一条性命的人说,这位摆明了是走的邪道功法的高手,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绿纱之中。

总之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戚少商又说道:“更何况,姑娘将骆驼老爷和神鸦将军的尸体丢在了黄金麟的身边,让他误以为顾惜朝为了抢夺功劳,不惜将他抛下更是栽赃陷害,让他去请动本也该来的九幽神君,但黄金麟能联系到的何止是九幽神君一人。”

“此番的敉乱总指挥和督察使都是傅宗书的人,两人虽有争功的关系,却在必要时候势必会达成联手。文张本人的武功便不低,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郦速迟和舒自绣这两人。”

戚少商想着金风细雨楼的情报系统,又突然觉得自己的提醒是否有些没必要。

文张再怎么心思谨慎,招揽的江湖好手的身份又如何有可能瞒得过那位杨总管。

却不知道时年之前连金风细雨楼可能已经没有了的猜测都有过,又怎么会还能从杨总管手中得到关于那位督查使文张的消息。

她倒是巴不得戚少商再多说些,又觉得自己还是得维持住这高手的格调,起码不能让此时易容成霍乱步的戚少商,易容成孟有威的劳穴光觉得他们金风细雨楼不靠谱。

她扬起了个让人觉得气定神闲的笑容,“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呢?金风细雨楼与蔡京傅宗书等人对峙已久,自然不愿意看到奸臣党羽将你们这种抗击外敌的人坑害,倘若只是救人一时,那又有何意义?”

她手中的飞刀在指尖打了个转,“戚大寨主,你且放心,何况我们未必就没有帮手。”

戚少商听得有些迷糊,却看到时年收回了状似无意看向道旁树上的目光。

等到这一行车队过去,两个此前藏匿在树上的人这才落了下来。

这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能藏得住的样子,可也偏偏正是这两人,在树上待的时间里,也就只有时年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显然掌握了一门相当高深的藏匿气息的法门。

他们一个是个铁塔一般,满脸浓黑胡须的汉子,一个是浑身裹在黑色毛裘之中的男人,前者看起来很有一股力劈华山的气势,后者却看起来实在是个病患。

纵然朔方的开春还带着寒意,可也犯不着还穿着毛裘,让人光是看着他都觉得一股冷意。

更何况他面颊的苍白上还夹杂着一股病态的薄红,额上更是有种铁青之色,恐怕在肺上有什么难解的症结。

“卷哥,我还以为戚少商当真落到了顾惜朝的手里,没想到……”那汉子看着是个凭借体格揍人的样子,这摸着下巴沉思的模样倒是还看起来有几分精明。

他们二人远远看见队伍行来的时候,便觉得那坐在囚车里的“戚少商”眼神和神情都有些不对,即便是被自家兄弟背叛也不应当是这个样子,等到他被打晕的时候,才总算看起来顺眼多了。

而等到时年和真正的戚少商开始交谈,他们才意识到,那个看起来身形比戚少商小了一圈的俊秀青年才是真正的连云寨大寨主。

也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连云寨和金风细雨楼搭上了线,如今更是乔装成了一派被人押解回京的样子。

“卷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男人将毛裘裹得又紧了些,让人觉得他像是瘦弱得有些伶仃,整个人都卷入了这一团黑色之中。

他又朝着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神情莫名,“刚才那个姑娘不是说了吗?他们会有帮手来一起应对的。”

而他便是戚少商的帮手。

雷卷身为江南霹雳堂的一员,离开霹雳堂在戚少商的帮助下创立了小雷门,然而戚少商一夕之间离开小雷门,独上连云寨夺下了大寨主的位置,让小雷门的声势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问任何一个江湖人恐怕都会觉得,他雷卷和戚少商已经恩义两断了。

或许连戚少商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他给毁诺城去了信,却没给小雷门带一封,以至于雷卷抵达此地才知道,这只是对方搞出来的一场戏而已。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和戚少商当年是过命的交情,他也始终不觉得戚少商离开小雷门是对他事业的打击,有些人离开了却身上始终带着小雷门的影子,他抗击辽兵,将连云寨打造成一方侠义之士的聚集地,未尝不是对小雷门的宣扬。

雷卷自然是要帮他的,何况那位金风细雨楼的易容高手,看起来也并非是什么寻常人。

“边儿,咱们跟上去。”

他凌空一翻已经落在了那壮汉的肩膀上,对方好像丝毫也不意外他这个图省力的举动,迈开了朝前走去跟上那支队伍的脚步。

“卷哥,还好戚少商那家伙没写信给高风亮,那老头当真是之前被吓怕了,要不是赶巧了咱们也不能发现他居然和文张那个老混蛋勾结,原本在李鳄泪帐下的福慧双修也到了他那里。”

“他是人越老越没胆子。”雷卷回道,他那张瘦削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讽刺的意味,“高风亮这个名字还真是适合他。”

若非在找上对方之前,他先行前往窥探了一番,恐怕真要给戚少商惹来麻烦了。

不过倘若如此,方才那早已经发现了他们行踪的姑娘便也不该手下留情了。

李鳄泪是替文张官场斗争而往的,福慧双修又是一对特征实在明显的剑,那是摆明了的敌人。

“加快点脚程。到下一个城镇让五虎将尽快赶来。”

“卷哥放心,你坐稳了。”沈边儿应道。

不过时年没想到,先到的“帮手”居然是一个熟人。

车队进入了城镇后,时年纵然再怎么想大张旗鼓,也得合乎正常人的思维,将囚车上的帘布放了下来,免得有临近城镇曾经受过连云寨恩惠的人前来救援,而她本人——

自然是要演好一个一朝得势也成功拿到跻身之本的小人,怎么也得往酒楼这种人多的地方露个面,给黄金麟他们留下追踪的信号。

她刚走入酒楼,便发觉此地有位内家高手。

她和戚少商、劳穴光在二楼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动声色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看见的是一个浓眉大眼,虎额燕颔,气度英伟的男人。

尤其他那一双看起来比寻常人要大上不少的手就搁在桌上,让人想不注意到也不成。

纵然时隔多年,铁手这本就在四大名捕中年龄第二的,算来如今也有三十三岁了,更加上不知道是不是近几年督办的案子让人劳心伤神,时年觉得他和戚少商一样,让她觉得发生的年龄变化绝不只有七年,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名捕。

她还没能来得及提醒戚、劳二人,铁手已经留意到了劳穴光乔装成的孟有威那把极其醒目的金枪。

他虽不知他身边的二人是谁,还是走了上来。

毕竟无论是顾惜朝还是四乱,都是在当年一战之后才加入的连云寨,铁手并不认得他们实属平常,他见到孟有威便不由想到了连云寨那位有本事的大寨主,自然要上前问问的。

然而他刚靠近便借着身高优势,越过时年等人那张桌子旁的窗户,看见了楼下的囚车,脸上闪过了一丝狐疑。

他是知道连云寨的做派的。

这些人绝不能称之为盗匪,也自然不会用上什么囚车,非要说的话,只有官兵真将他们打成了盗匪的时候才会用什么囚车。

那囚车中四边垂下的帘布让人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当他再往周围一看,这伙人虽然还是连云寨的打扮,却俨然不是连云寨中人会在此地表现出的气场,要知道他们的人并不多,而此地并非没有武装驻守。

铁手再看去的时候,发现在底下的囚车上赫然挂着一条官穗。

他眼神一动,重新看向时年等人的时候,也发觉他们的表现也与他此前认识的连云寨寨主的气度并不相同。

那个背着黄金枪的并未躲闪他的目光,却显然要比当年的孟有威看起来更加气势雄浑得多,若说是因为这一两年间连云寨的发展给他带来的信心,好像也不完全说得过去。

至于那位眼生的俊秀侍从,寻常人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早已经心生恐惧了,对方却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他无端想到了个故人。

而那个蓝色衣袍的青年,好像对着他眨了眨眼。

那是个有些不该在头一次见面的两人中发出的信号,但也正是这个动作让他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睛。

那实在是一双让这张原本就斯文温和的脸增添上了一种异样神采的眼睛,这双眼睛让铁手觉得陌生又熟悉,他还来不及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听见对方拱手作礼后说道:“久闻铁手铁二爷的名号,昔日铲除十三凶徒之事让在下对四大名捕与神侯敬佩有加,不知道可愿赏光坐下一叙。”

铁手愣了愣。

寻常人说对别人敬佩,要么提的是对方履历之中最出名的,要么是提近几年的事情。

他倒是不少被人如此搭讪,可对方大多说的是当年被赐平乱玦,四大名捕成立,又或者是铲除了凌惊怖一事。

再不然便是四年前的神捕柳激烟一案,一年前的除了早已因雷损霸占青天寨缘故投效了金风细雨楼的伍刚外,剩下的武林三大家之间的谈亭会一事,和数月前的“骷髅画”,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提及当年的十三凶徒。

这些人授首的确是天下人的幸事,可——

不对,铁手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在何处见到过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