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用清澈的陵阳河水清洗我毫无知觉的躯体，我的灵魂已经快乐地飞升到遥远的天际。我的灵魂终于自由了。我像风一样无拘无束自由地飞翔，穿梭在远古的天地间自由地呼吸，在浩淼的银河中自由地歌唱。
我不知道人们将怀着一个什么样的心情来祭祀一个他们敬仰的英雄。而无论怎样的荣耀都不能比我现在所享有的自由让我感到愉悦满足。
繁星在月光中隐去了卑微的光芒。我坐在昆仑山的峰顶，冰雪映照我的孤独，任凭无尽的思念如银河的波涛层层散发开去，随着她圣洁的光辉弥漫天地间每个角落。在她面前，那没有了肉体的灵魂又开始变得无比的忧伤。我仰望她的宫殿，渴望在桂树的浓荫里见到她随风起舞的衣裙。在你面前，我还是这样的痛苦，甩掉血肉之躯的纠缠的灵魂却还是这样沉重，咫尺之间的距离却让我无法飞到你的身边。
难道我们将永远天各一方，永远彼此承受孤独，难道这就是天帝对我最残酷的惩罚！
天帝，我不知他身在何方，但我知道他主宰了世间万物。他赋予我生命、荣耀、欢喜和悲哀。他赐给我神力，让我的生命闪现奇迹。我对他尊崇备至，惧怕他的威严不敢有丝毫造次。而今，他借用卑劣的小人之手夺走我的生命，让我的灵魂如看不见的灰尘飘荡在空中。现在，在这纯净的世界里，我要用我无所畏惧的灵魂讲述我的一生。记忆，如不断突起的山脉从汪洋中升起。
如果没有捉摸不定的洪水和战争，我相信，句山和陵阳河之间这块土地就是天堂所在。春天来临，从河岸开始，肥沃的土地上覆盖着羊绒一样的青草，田野间百花盛开，红的象火，白的象雪，一直蔓延到山坡上。山坡往上，高高的银杏树如雄狮浓密的毛发健硕地生长着，在森林深处，奇怪的树种夹杂在里面，上面结满了酸甜美味的果实。更让我们兴奋的是，这里是我们打猎的最好地方，上天赐给我们最好的猎物出没其中。
我们时常登上山顶，高歌长啸。宽阔的陵阳河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奔腾着流向远方。那远方的尽头是海，曾经有人到过那地方，那是让人恐惧而又着迷的地方，是天地的边际。而眼前的陵阳河散发着天空般透明的蓝，清澈得能看见水底鲑鱼的鳞片和翠绿的水草，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如瑰丽的宝石布满水底。女人和孩子们在水边尽情地嬉戏着。袅袅的炊烟让一切显得如此祥和美好。
当天空晴朗的时候，可以遥望河对岸的高氏山，那是白族的部落。而和我们同在河东岸的龙族部落则聚集在勃齐山脚下。他是我们的宿敌，虽然同饮陵阳河水，但甘甜的河水并未在他们的血液中溶入友善。他们不喜渔猎耕种，只会靠武力掠夺我们的财富。每当看见狂风中舞动的龙旗，我的族人就会惊慌逃窜，仿佛看见了魔鬼。事实上，我们憎恨黄夷人胜过憎恨世上所有的恶魔。
这年，北斗七星之柄直指东北，句芒大神降临人间布春。部落又要象往年一样举行盛大的祭祀，我尤其兴奋地等待着。因为，祭祀结束我将成为一个真正意义的成年人。很早以前我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此之前不是一个成年人，我能拉动全部落最硬的弓，能射落天空中疾飞的鹰隼。我的臂膀坚硬如岩石，能摔倒愤怒的野牛。并且我早就投入到了保卫玄夷土地和财富的战斗中，每次都冲在前面，象一头愤怒的狮子。可奇怪的是一定要等到这一天人们才承认我拥有成人的勇气和力量。
清晨，咚咚咚的牛皮鼓响起，缓慢而有力。句山的飞禽从林中惊起，在天空中盘旋不敢落下。全族人都聚集在一人高的方形祭台前，屏住呼吸，肃穆而立，心随着鼓声跳动。大章裸着上身用力地擂着牛皮巨鼓，虬劲的肌肉上布满了汗水。右臂上一道刺目的伤痕，是去年的今天打猎时被野猪的獠牙豁开的，最终他还是砍下了野猪的头，从而成为了光荣的勇士。今天祭祀完毕，我也要象他一样走进森林去猎取凶猛的野兽来证明自己的力量。我的血液已经在上涌，有些迫不及待了。天地越来越寂静，风也停止了。只有摄人魂魄的鼓声。阳光从句山山顶照射下来，我的脸感觉到它的温暖，渐渐地有些恍惚了。
一个人，缓缓地走上祭台。他戴着句芒的面具，看不清他的脸。宽大的黑色衣袍显露出他瘦弱的身躯。衣袖上粘满了羽毛。虽然如此，我们知道他是寒浞，部落里唯一的祭司。这身装扮让人看上去觉得有些诡异，每年这个时候，他都是这身装扮这个时候走上祭台。他随着鼓点扭动着身体，时而展开双臂，仿佛要飞上云霄，时而匍匐在地，好像在哺育着幼子。鼓声渐渐急促起来，他也加快扭动躯体。随着密集的鼓点，他开始剧烈地震颤。
我感到血液已经凝固，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不知所踪。想笑，想哭，想叫，却木然不知如何开口。胸膛仿佛要爆裂，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随之震颤。大地开始震颤，我确信这一刻，神降临大地。
一声凄厉的长啸，鼓声嘎然而止。我从迷乱中睁开双眼，看到同样仿佛从梦境中醒过来的族人。祭司倒在祭台上。半晌，一声清脆的鼓声打破沉寂。四名强壮的青年人抬着一只硕大的牛头登上祭台，将牛头摆放在供台上。又一声鼓响，祭司跪在牛头前面，嘴里吟诵着听不懂的词语。然后拿起一根滕条，围绕着牛头抽打它。
那是一只黑色的牛头，双目圆睁，如有生命般注视着我们。弯曲而尖利的牛角仍然让人感到害怕。现在它接受人类的鞭打，成为神的祭品。
三周过后，祭司高举滕条面对我们高声喊道：“大神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