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对女儿说:“丫丫,想不想奶奶?爸爸带你到奶奶家去。去老洲,好不?”
女儿不愿意,睁着两只眼睛看着她的妈妈。
赵幸福大叫:“去!都两年没有带你了!是不是你爸爸都搞不清了!丫丫,你是他养的,你不跟他去跟谁去?”
说着,她疯狂地抓了几件小衣裳,塞在一只包里,把丫丫都吓哭了,让她跟我后面走。
赵幸福说一口地道的无为话了,而我,已经失去了这里的方言。
我说:“赵幸福,以前你做妇女工作是润物细无声的,现在怎么越来越粗暴,这不是你的作风吧?”
她说:“两回事!”
我牵着丫丫,走过了前面的废墟广场,在西大街路边,叫了辆“的的蹦”,要它把我们送到江埂上。车主要10块钱,我说8块。
一路疯跑,一次也没换档,一口气把我们送到了江埂上。
走在江埂上,我对腿边的丫丫说:“坐车有什么感觉?”
丫丫说:“我怕你杀我。”
我哈哈哈大笑起来,她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来。
我辛酸地拉着她的小手说:“……丫丫,有一次,我把你放在自行车前座椅上,我们两个一道回家,我们一下冲到红花草田里,你还记得吗?”
丫丫不理睬我,说:“我要解小便。”
她一定忘记了,她现在还是一支嫩芽,但我记得。
那时,我发现她的裤子已经湿了,我只好在大江埂上的硬风里,替她换了一条裤子。这是一次艰苦的作业,我操作得很不熟练。
过了轮渡以后,我对丫丫说:“这边,就属于铜陵了,那边是无为,这边是铜陵。奶奶的家在铜陵,在长江心里的一个洲上,知道不?丫丫的家在无为,丫丫晓得吗?丫丫你说,丫丫是要在无为,还是要在铜陵?”
丫丫说:“我要妈妈。”
我说:“好,那你就跟妈妈。你跟妈妈要听话。”
丫丫说:“我和妈妈都听话。”
进了老洲的家门,家里的老头子后背上插了把蒲扇,坐在小板凳上,正背对着我和丫丫。
我告诉丫丫,说:“这是爷爷。”
洲上的知了叫得更响,水边的芦苇长得更漂亮,大门口一泡一泡的鸡屎很生动。开阔。空旷。天很低。云很淡。屋很矮。
丫丫不喊爷爷,爷爷见了丫丫却欣喜地喊丫丫。
丫丫直接跑进屋,抱住了奶奶的腿,我老娘那时已经发现了我们。
爷爷在后面开心地撵丫丫,骂丫丫人小心坏。
我在家里走来走去,把这个东西翻翻那个东西翻翻,都是些我小时摆弄过的东西,有些是后爹来生活后再添置的,我只有通过这些,才能理解生活里的新内容。
老头子感到有点别扭,好像我是这屋里的主人,我走到哪,他就让到哪。
老娘系起围腰子开始烧几样菜,老头子借故去买酒了,回来时,顺带把我的伙伴朝阳叫来了,叫他来陪我喝酒。
朝阳进了我家,站在我家这边,朝他家那里大喝了一喉咙:“大小伢!把我的酒拎来!”
丫丫当场就吓得大哭,朝阳哄了她半天也没有哄歇下来。
随后,他的儿子拎着一只大瓶来了。
那只大瓶,像只炮弹,差不多有一个小孩长。
我说乖乖,这个能装多少酒啊?
他说,不多,十斤。
我和朝阳在一起居然没有很多言语。但在一起坐着,就很舒服,能找到儿时的感觉。风穿过前门、后门而过。
老娘忙得像旋风,她并不理睬我。
我大声说:“妈,这次我丢一点钱给你,装个电话,我能随时跟你们联系。”
老娘在那边答腔:“让人家把牙齿笑掉了,我还要赔人家的牙齿!农村里,洲上,要电话干什么,放在家里睡大觉?”
我又朝老娘问:“这两年,有没有什么人到家里来过?”
她在烧火,锅洞里劈劈啪啪响,她大叫:“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大声说:“我是说,这两年,有没有什么人到家里来了!”
老娘听清了,她说:“朝阳的儿子天天到我家里来!一年的饭帐也抵得上一头猪了!”
朝阳听了,笑起来。
一阵忙乱,她烧好了饭菜,端上了桌。接着,她洗了手,先坐到了上席。老头子也喊来了,跟她坐一块。大家开始喝酒。我老娘不讲什么客套,还没等到我们敬酒,她就喝了一杯。
她说,朝阳,你家这个酒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