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大堤(1 / 2)

 初春季节,为了护堤,行人和农用车都走长江大堤脚下的一条小路。

那条羊肠路上都是泥,堤上却很干敞。

我让护堤员把封路的铁链打开,我有这个特权。整个一个无为大堤上只有我们一辆吉普车在跑。赵幸福坐在我旁边,她要到这边来处理一项事务。

我坐他们妇联的便车,来检查各段大堤的养护情况。

许多日子下来,我对她的妇联工作性质也有所了解了。我们沿江一带的小姑娘都到大城市做保姆,男青年就到大城市做工,上海、镇江、苏州、南京、北京,到处都是我们这个人口大县的年轻人。过年他们回来,开春就走。人口流动、新的农村包围城市所造成的副产品,给赵幸福他们妇联工作带来许多麻烦。她是妇联干部,要到村庄去访贫问苦。

中午,我在泥汊堤段的护堤员老乔那里吃了点饭,他和我喝酒。我在他这里吃过江猪肉,吃过鲥鱼,还有长江里的白条鱼。老乔经常在大雾天里抓到螃蟹,送到我家来。周围是防护林,绵延几十里,都是古怪的成阵的老柳树。屋里很干净,只有老乔一个人。这里是一个水文站,也是一个护堤点。吃过饭后,我就站在门前堤上,看妇联回头的吉普车。

赵幸福他们来了后,下车来,喝了点水。

在长江大堤上,视野很开阔。外套子里有很多抛置的田地,白色的水鸟在走,在飞。越过它,再远处是白白的一条带子一样的长江。

司机在那抽烟。

我的工作和她的工作,出现了交叉,我们都在自己的工作状态里,又能坐车同行,真是好。

赵幸福说:“韦雄黄,我们下去走走。”

我们一道走到外堤底下。

我向她介绍说:“夏天,这里江水一片白,看不到这些柳树,它们都到水下,只露个头。”

那些柳树长得很高大,躯干也长得很怪。我们走在里面,去年新栽的柳树也成了阵。它们要跟着汛期的水往上长,所以很高。有几头牛在吃草。远处的芦苇是黄的,还没有发青。这里是没有人的地方,只有树和草。

“啊,在这里走,真浪漫!”赵幸福说。

我们走了很久,说着一些闲话。

我说:“有时,这里也会出事的,有剪径的强盗。”

赵幸福紧紧抱着我的膀子。

忽然,赵幸福又站到了我对面,说:“韦雄黄,我可以抱一下你吗?到了这里我有这个愿望。我们天天吵架,生活一点也不浪漫了,我都忘记了恋爱的味道。”

我笑了一下。

她又说:“韦雄黄,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我说:“那就来吧。”

她用手抱住我的脖子,说:“我们已经好久没这样了。你,还是显得高了一点。”

当她折腾得吊在我脖子上时,我说:“赵幸福,你的体重比以前增加了。”

江畔是一幅长轴画。

柳荫,堤花;弯岸,白沙;芦苇,船家。每一景,都可补《豳风》,随便剪裁,都可组成清丽画轴。

我说:“夏天的夜里,这里凉风习习,在江面上头可戴暗蓝色天,手可抚荧荧然星。江水和天挨得很近。很凉快很凉快。”

她并没有在听,但她感觉到了我抒情的语调。

赵幸福纤巧地牵着我的手,我很不习惯,她也不习惯,我们在无为大街上从来没牵过手,在整个一座无城也没有牵手走过,我们只是同床而寝,但是此刻,她要温习爱情。

我被她拉着,被她牵制着,我们跌跌绊绊地走。老实说,赵幸福是一个不错的女人,也是一个成功的女人,她比我更有社交能力,更能发展。

不知为什么,那天赵幸福忽然哭了,她看着我,什么也不说,只是哭。

我不理解那是不是喜极而泣,不知道那是不是不满意我而哭,但我知道,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她的妇联工作对象,任何一个家庭,都不是完美的,都有难言之隐。我知道在她面前,我很倔,但我并不想改变。

她等我为她揩泪,她想那一刻在我面前表现一下她的脆弱,但我没有动作。

她自己把泪擦了。

从我们漫步的地方到长江边去,还有三华里的路。

我们没有往那边走,我们仍然在防护林里的草皮上走。

大堤顶上的路面,离我们又有三十来米的距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