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冲着韦敬又说一句：我还是那一句老话，你脑后头要长一只眼睛！你家三爹爹，他就是一个伟大的革命者，彻底的革命者，共产党七区区长，干了许多事，最后，什么享受也没要，他没投过敌，他杀个许多坏人，他自己一生的命，却注定不顺坦……

韦敬没说话。但韦敬的包里已经稳妥地放好了家里上人的像框，这是他要奶奶偷偷替他拿好的。他摸摸自己的包，摸到了突出来的一个硬角，奶奶做这些事很牢靠。

爷爷在旁边，好像生气一般地又说了一句：我不同意你跟柳解放在一起！

……

韦敬到了县上，第一个就去见柳红忠主任。

那天，柳主任不晓得为什么事显得很快活，眼睛很亮。韦敬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个钟头。其间柳主任喝了不少茶水，上了一趟厕所。柳主任相当有眼光，相当有史家卓识，在自己的房间里，走着，评点着，把韦敬不注意的一些细节剔亮了。

直到韦敬拿出了像框，柳主任才停下了步子，接过玻璃像框，仔细研究我家祖上的画像，研究了半天。

韦敬不清楚柳主任干吗看得那么仔细。

末后，他又开始在房间里走动。接着，他问我父亲：你还记得你三爹爹的模样吗？

韦敬说：当然记得。

柳主任把像框还给了韦敬，舒了一口气。

柳主任突然大笑起来，说道：哈哈哈哈！我知道谁是何野了！你大大他是个家乌龟，一生世都在家里缩着头，却天天在说着弥天大谎。……他这个人是谎言包起来的，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他从头到脚全是鬼话。……你们做小班辈的，连哪个是自己家的亲人都不晓得，连哪个是何野都不晓得！……哎！真好笑，真好笑！让人笑掉大牙，还不要赔偿的！

韦敬觉得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柳主任突然认真地说：韦敬，你真爷爷是汉奸，他在1945年就死了。这个画像，是何野的！他活到了解放后！你晓得了吧？你大大他在欺骗天下人！这就是说，何野没死，你家里人欺骗了组织，欺骗了党！这样，结论也就很清楚，何野确实是个英雄，但英雄了半世，最后不保大节。不过他不是变节，不是叛逃，而是对革命突然厌倦，自动脱离。

但韦敬忽然说了一句让柳红忠很害怕的话：我爷爷（也就是我家太爷爷），解放后，我还看到过，他只是不大在家里蹲。我在三公山，他还显魂过。

柳主任说，你不要也说鬼话。

韦敬说，我怎么能对组织说假话？

柳主任道，好了，别说了，我怕，人家说你爷爷是神仙，死不了，我是军人，我是唯物主义者，我就不相信，死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