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屋(1 / 2)

 我小时跟太奶奶住在一起的那屋,是后来何野回家做的。太奶奶反复跟我说,这屋凉熨哎,还是日本人走后那一年盖的,墙缝里的虫都是解放前的,那年河野带炸药在母山炸了许多石片,许多青壮年小伙子扛过来,后来做屋,我家的一直在大韦庄最大。

日本人投降走后,剩下来的天地山河又是中国人的天地山河了。

太奶奶说,日本人临走时,我们母山边上的鬼魂全部出来歌哭,那一段,老天天天下雨。我们大塘里清澈的水下,都是披头散发的鬼,树上也猫着鬼,草堆后都是鬼,纷纷出来,走到天底下来。它们都出来哭,每天都出来哭,它们也不怕雨天,它们哭的声音特别凄凉。

就是那段日子,太奶奶带着韦国柱回大韦庄,重新造屋。何野备好麻石后,给了许多钱,但他没工夫回家了,他那时还很年轻,又有大事业,正在天下驱驰。不过从那以后,何野回家越来越多,不像以前一年不进家门,不愿和太爷爷碰头。

不多久,他秘密地把皖江七区的指挥部,也搬回到家乡县城无为。

大韦庄的西面,只我们一家在造屋。

大韦庄的东面有两户重新造屋,是国军军官的家属在造。景象依然显得很凄凉。

讨饭村又聚集了八户人家,他们是飞蓬一样的人,不知道从那里来的。

为了显摆歌舞升平,国民党政府和地方乡绅搭台唱目连戏,小生的眼睛抹得通红,小姐的眉梢画得倒吊,野外是冰天雪地,雪花飘飘,汽油灯把台上照得亮如白昼,台下是腰中间捆着草绳、伸着颈子和身子的山民,还有站在板凳上、梳好了头、穿得齐齐整整的妇女和老太太。他们在看中国的古装小姐跟风流情郎调情、私奔,跟着剧情一起啪嗒啪嗒地流泪流鼻涕。就在那个时候,何野闯来了,在旁边放起了枪,大喉咙高喊:“新四军回来了!何野又回来了!”

有一枪熄灭了一盏汽油灯。人群鼎沸,四处逃散。

何野当时还在蛰伏,因为gong产党人还没有得到天下。我们那里地处长江边,在江北沿上。何野的活动范围在江南江北有很大的区域,当时国民党有一个行政区划,gong产党也有自己的行政区划,何野管辖的范围相当大,差不多有今天一个省大。

我家的老屋,按照原来的结构规制又造了起来。还在原来焦糊的宅基地上。太奶奶要求山后的泥瓦匠严格按照原来的规制造,没有人晓得那里面的奥秘。

上梁的那一天,韦国柱跑去找到了何野。何野带了八个人,一共九个,谈笑风生,来帮助干活。他也不管房屋的格局,一切按照太奶奶的话去做。

上梁是要放炮竹的,炸过炮竹以后,他们九个人朝母山脚下的草地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什么,好像那里没有发生过什么惊天大惨案一样。何野走在正中间,他的个头最高,人也最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