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梦看到楚怜眉眼间的疏淡,无声幽叹。
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应是齐远和宫玉来了。
楚怜躺到床榻上,侧着脸,看向殿门。
明灭的烛光中,似有一位面若敷粉,眉眼精致的男子推门而入。
男子头戴圆帽,身穿褐衫,脚着皂靴,不过十五六岁刚束发的年纪,已然是品级极高的掌事太监。
一步一步,朝着楚怜走来。
也不知是生来如此,还是做了阉人的缘故,男子的肤色极白,白到恍若隐隐有光泽流动。眉如墨画,鬓若刀裁。一双睥睨万物的眼眸之上,覆着鸦羽般的长睫。那长睫卷翘成诱惑的弧度,随着眼眸的眨动,摄人心魄。
尤其是眼尾那颗血红泪痣,风情万种,魅惑又妖冶。
男子朱唇轻启:“公主殿下,得罪了。”
楚怜干涸三年的泪,在这明灭幻象中,溢出眼眶,滚落面颊。
“陛下?”浣梦又惊又忧。
“太疼了……”楚怜嗫嚅着,泪落不止,“生孩子太疼了……”
*
冬去春来,几回寒暑。
楚怜在无尽的长夜里,从未梦到过聂子谦。
可数载光阴,聂子谦的身影从未褪色,仍像是一刀一刀刻在脑海中那样清晰。
又一年凛冬至,大雪纷纷扬扬。
楚怜独自走到了冷宫莲池前。
自聂子谦走后,她再没来过这处院落。
许是今夜的圆月太过明亮圆满,悬在天上散发着莹莹光泽,让她陷了迷思,才会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这里。
她静静地看着满池枯荷,神色萧索。
如今暖炉在手,狐裘相拥,却还是没有那个人的手来得温暖。
她收回目光,转身欲离开,余光忽然瞥见莲池中央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猛地顿住。
处处破败凋敝的废弃冷宫,唯有这莲池总是一尘不染……
长久以来从未在意的这一细节,在此刻因着这丝诡异的光亮骤然放大。
她爬上池沿,想要去触碰那丝光亮。
伸出手的瞬间,手腕上倏然显现出一条红血丝一般的印记。
灼热感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似乎要夺去她的意识。
池中光亮跃然而出,形似光带,一圈一圈地缠绕住她手腕上的印记。
两股力量撕扯争斗着逐渐相融。
尘封数千年的记忆,在她脑中爆炸开来。
无数过往,无数画面,令她心胆俱裂。
汹涌澎湃的能量,自她身体中溢出。
暗了星月,灭了山河。
一袭金色身影踏破虚空而来,却在离楚怜一步之遥的地方,被她散溢出的巨大能量死死地拦挡,寸步难近。
“小怜!冷静下来!”祝绅声嘶力竭。
一片废墟之中,楚怜紧捂着头,发出痛苦的哀嚎。
天崩地裂,世界摇摇欲坠。
“小怜!快停下!你还想再受一次父神的神罚吗!”祝绅睚眦欲裂。
听到“父神”这两个字,楚怜终于有了反应。
她挣扎着抬起头,双目猩红,身上赤金凤袍猎猎作响。
“父神?”她嘲弄勾唇,苍白的脸上满是阴冷蚀骨的狠戾,“我要杀了他!”
“我要亲手杀了他!”
伴随着尘封数千年的记忆一同被唤醒的,还有尘封数千年的怨与恨。
数千年前,她还不叫楚怜。
她没有名字。
她终日穿着一身洁白不染纤尘的斗篷,游走在三千世界,清理那些因爱恨嗔痴而徘徊不散的幽魂。
父神唤她“阿清”。
清道夫的清。
后来,她爱上了三千世界里,一个低贱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