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媛情事·红笺寂(1 / 2)

月小似眉弯 白落梅 0 字 2021-07-06

 一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那一年,我16岁,被剑南节度使韦皋召令侍酒赋诗,入了蜀中乐籍。我还未曾阅历太多的人世风霜,但已知家道骤贫的凄凉处境。

我随爹爹流寓于蜀中,他老人家早亡,我沦为歌妓,以此收入奉养我柔弱的娘。记得八岁那年,爹爹指着庭院中井边一株梧桐树,以“咏梧桐”为题,吟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令我试着续作,我应声作: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爹爹当时甚为不乐,长叹一声,似有不祥预兆。

我竟不知此诗成谶,这是预言,我会沦为一个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子。

爹爹呀,这真的是宿命么?倘若你还尚在人间,我又岂会过早地坠luo红尘的泥潭。可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不重要了,我得为我娘,傲然地活着。哪怕耗尽一生,我也心甘。

自是我出众的才貌,在蜀中广为传唱。且出身不俗,是官宦之后,才被节度使韦皋召入府中。

四月的成都,烟雨霏霏,如临雾境。我乘一辆宝红的香车在熙来攘往的街市穿行,撩起车帘,纷飞的飘絮裁得几许愁绪。我,一袭淡粉轻衫,淡粉纱裙,略施胭脂,挽长发结桃花髻,斜穴一枝碧玉簪。端雅娇美,清丽动人。

走入红楼绿瓦的高院,那个身着华服,气度不凡的男子便是我要见的韦皋。我看到他的眼,坚毅又清澈,我给了他一个很浅的笑,若菊花般那样的浅。

入席,酒过三杯,他便要我即席赋诗一首。我低眉沉思片刻,在花笺上落笔写道:

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他取过去低吟,不禁大声称赞:此诗有愁旧怅古的深意,不似一般欢场女子的庸俗之作。在场的宾客无不叹服称绝,我面带喜色,心在叹息。我多么想有个绿绮别院,寻花倦了枕石眠,做着少女浪漫的清梦。

这些赞赏的目光,鲜亮的话语,不是我想要的。我身不由己,无法逃离。

我饮了好多酒,这是一个官妓必须学会的。酒虽苦涩,却可以让我飘然,我甚至在某个瞬间忘了自己是谁。

归来已是暮霭沉沉,看到娘心痛的眼神,我也不禁泪如雨下。

二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居住在成都城郊的浣花溪畔。那里遍栽翠竹,还有我最喜爱的菖蒲花。我在石桥上缓步,采撷绿色的芬芳。是那般的忘我,直至有一个俊郎的男子打身旁经过,柔风撩起我一缕发。我们几乎同时回眸,那是怎样的一双眼,似月光的清澈。在长久沉默的对视里,我忘了呼吸。醒来的时候我脸上还带着微笑,依稀还有男子风过时醇厚干净的气息。

我脸泛红晕,这一夜,挑灯不眠。

自我那次入韦皋府,得到他与客人的赞赏。此后,府中每有盛宴,韦皋必定召我前去侍宴赋诗。我成了韦府的常客,更被人们看成是蜀中的重大交际场合上不可缺少的人物。这样的花花世界,热闹繁华,我何曾有过向往。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多么愿意去梦里的浣花溪畔居住,寻花觅句,清净自在。哪怕遇不见那个男子,哪怕一生没有爱情,只要有娘,我终不会寂寞。

只是红尘万丈,我已入深渊。然而氤氲的尘雾遮掩不住我旷世的才情,那些妙笔生花的诗句使得韦皋让我参与做幕僚们的案牍处理工作。

他欲上奏朝廷,令我做校书郎的官职。然有人从中劝阻,说我一蜀中乐妓,又怎可为官,倘若朝廷认为有失体统,倒连累的韦皋的清誉。即使侥幸获准,红裙入衙,难免有损官府尊严,易给不服者留下话柄。

这些浮华的虚名,我亦不过微微一笑。

我终究还是担任起校书郎的工作,“女校书”的名声已远近流传。才子王建赠给我诗一首:万里桥边女校书,琵琶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此后,我整日与当世名流吟诗论句,往来唱合。其间有庸碌疲倦的厌烦,也有懂情知心的感慰。

上天究竟是垂怜我还是考验我,在我成为蜀中风流人物时,韦皋因不悦我声高名亮,与高官才子纵情风雅,便将我贬往偏远的松州。聪明如我,这其间的缘由,我又怎会不明白。我只是从红尘中的一处迁到另一处,岁月没有安稳没有静好。

只是我娘,随我一路风尘赶赴战火纷飞的松州边境。历尽风霜,在荒凉凄苦的边城,她病倒了。我是多么的担心,我苦命的娘亲厌倦人世,跟随爹爹而去。

我裁纸研墨,含泪给韦皋写下十离诗。悼我凄惨际遇,柔弱情肠。

可是娘,我是这样被你宠爱着,你为何还忍心离我而去。你终于还是没能熬过这个月冷之夜,只来得及痛心地看我一眼。你的手渐渐冰冷,我世间唯一的爱被上苍夺走。

从此,我孤苦无依,飘零一叶。

我看到边城的烽烟战火,看到血流成河,流离失所。朱门府上的酒醉声乐仿佛还在昨天,人生真的如梦般虚幻。

三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当我回到成都,亦觉心冷。娘亲走了,我也好脱了乐籍,从此隐退梦里的西郊浣花溪,安静地过完一生。

我在院里自种翠竹,菖蒲满门,这是个清净无尘的世界。在露重花凉的夜,我也有不为人知的寂寞与情伤。凄清时,与花共诉衷肠。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问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同花说相思。

就这样吟诗写句,在浣花溪畔老去,并无什么不好。可我内心为何总是有难以言说的

寂寥,梦里的那个男子再也没有出现,我此生又是否会一段有命定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