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显微微鞠躬致意,接过了乐师递来的琴,慢慢调试起来。待他调好,手指在琴上轻轻一拨,一串音符便在琴弦中擅动跳跃,余韵不绝,仿佛己有了灵魂。白显道了声“献丑”,手按到了琴弦上,却并不急于弹奏。
“贤弟……”龙少安疑惑道。
“既曰破阵,岂可无鼓?”白显斜了龙少安一眼,悠悠道。
龙少安眼睛一转,复往席间,在一名华服男子身前又是一揖:“高相公善鼓,不知肯不肯赏这个脸?”
那华服男子名唤高泉,前宰相高明之子,如意二十年进士及第,历任清要之职,刚过而立之年便以吏部尚书加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入阁拜相。高泉见龙少安相邀,合作的下场,命人取来牛皮大鼓一面,捋起袖子,准备就绪。白显却仍盯着龙少安,淡淡道:“还缺个唱和的。”
龙少安仰天大笑:“就知道你不拖人下水不会甘心。罢了罢了,我这破喉咙奉陪到底。”
白显不再多话。公孙宁缓缓舞了个持剑向天的姿势,向白显微一点头,示意就绪。众人屏息静气,都对这场表演极为期待。白显嘴角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指尖一动,一阵高亢的琴音倾泄而出。高泉随即以鼓声相应。琴声铮然似铁,鼓响密如疾雨,纠缠呼应,一阵急过一阵。一时间,众人恍若置身战场,听那马蹄阵阵,刀剑相交。军鼓声,喊叫声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眼中浮现出血流成河的景像。公孙宁似对那琴鼓之声充耳不闻,静若止水,巍然不动。高泉的鼓点越击越快,白显的琴声亦紧紧相随。难得的是两人速度虽快,乐章却丝毫未乱。白显的琴尤让人称奇。任高泉鼓声再大也压不下那激越的琴声分毫。那琴声声清楚,千变万化,忽如海浪击石,忽如珠落玉盘,忽如冰泉冷涩,忽如鹰翔长空。节奏渐快,竟是愈奏愈险,愈险愈奇,叫人眼花、耳乱、肉跳、心惊,连个好字也说不出口来。
就在琴声、鼓声快到极致时,公孙宁忽然动了。她踏着节奏,飞快的旋转。她手中长剑迅急的挽出一个个剑花。剑光化作道道白练在她周身闪耀。她掀起的阵阵劲风让殿中原本明亮的烛火飘摇不定,黯然失色。
琴声忽的一个拔尖,若一线钢丝入了天际,在那极高处几个转折之后声息渐弱,几不可闻。鼓声亦随之渐缓,由急促转为沉重。公孙宁先前快捷轻灵的剑法些时亦为之一变,举重若轻,似缓实急。就在琴、鼓、剑僵持不下时,龙少安忽的朗声长笑,用浑厚嘹亮的嗓音大声唱和:
“天苍苍兮地茫茫,
大风起兮卷八方。
乾坤转兮穹窿裂,
怒我勇士兮烈名扬。
云兮云兮安蔽月,
挽我弓兮射天狼!”
歌声刚落,久己压制的琴声喷薄而出,气势如虹,直贯云霄。白显此时全用抡指,绚丽如东都上空的烟火;高泉鼓声亦复雄壮,轰然有如万钧之势;公孙宁剑法又变,大开大阖,仿若雷霆震怒,风卷残云。三人合作,活生生将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景像呈现于众人面前。殿上众人多为之色变。沈昭仪早已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皇帝身子一晃,似乎要跌下龙座。就在此时,一双手轻轻一托,将他扶住。皇帝回头,见扶住他的却是皇后邢如。与其他人不同,邢如此时神色平和,脸上微笑安详一如往常。皇帝一抹额上冷汗,渐渐收敛了心神,对她微一点头,示意自己无碍。邢如一笑,放下手来。乐曲渐近**,亦渐近尾声。高泉全力一击,鼓面竟就此破裂。恰在此时,琴声、剑舞嘎然而止,收了个干净俐落。
殿中寂静一片。难得的,大兴皇太弟与丞相的同台献艺竟没有谀词如潮。寂静中,只有一个掌声清清冷冷的响着。众人惊魂甫定,发现掌声的来源正是皇后邢如,方才回过神来大力鼓掌。高泉、白显及公孙宁俱是满头大汗。表演的四人互相看看,皆开怀大笑起来。临时凑出的班底竟能有如此默契,将《龙皇破阵乐》演绎得淋漓尽致,心中自然痛快酣畅。
“赏。”皇帝仿佛虚脱,半晌才有气无力的挤出一个字来。
皇后邢如见皇帝无话,未免冷了场面,遂出言将四人着实称赞了一番,末了又另赐每人白璧一双。
白显领了赏赐,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退回末席。盛思明此时居然不再只顾着吃,拿着一块酥饼若有所思。歌舞又起,许是照顾到众人饱受惊吓的情绪,曲调平和柔美,让场上气氛渐渐回复。
盛思明想了半天,回头却见白显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不由问道:“师弟你老看我干什么?”
白显正端起酒杯送至唇边,听他问话,手里动作一顿,缓缓道:“适才小弟奏《龙皇破阵乐》时曾仔细留意,能从头到尾面不改色的,只有皇后与师兄两人,是以有些好奇罢了。”
皇后倒也罢了,这师兄看上去普普通通,想不到竟有如此胆略。白显心中微叹,师伯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盛思明听了白显的话,困惑的抓了抓脑袋:“我也正想问你。刚才的曲子除了吵人一点,其实不算难听,为什么那些人个个都像死了老娘一样哭丧着脸?”
白显一口酒猛的呛在了喉咙里,剧烈的咳嗽起来。这番失仪的举动自然引起周围众人的侧目。若不是刚才他琴技惊人,只怕众人便要面露鄙夷之色了。白显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咳得太厉害,还是太尴尬。
“师弟你没事吧?”盛思明关心的为白显拍背。
白显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向盛思明摆摆手示意无碍。这个师兄,自己是该赞他天生神勇,还是干脆骂他白痴?想不出结果,白显苦笑着做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选择:“原来如此。”
喜宴尽欢而散。<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