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那会伤心欲绝,如今身上的伤好了,心里应当也快了,伤嘛,只不过愈合得慢些,迟早也是要好的。
殿下冷静理智,他和小公主在一起也不过多久。
当年殿下被送来南梁时,他也消沉过一阵,后来不也是好了。
都一样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傅忱没再问了,“..........”
暗桩打开盖子,傅忱便闻到了酱爆全鸡的香味和辣味。
近在鼻端,他却轻微皱起了眉。
从前分明还爱的,惠沅皇后还在的时候也总给他做这道菜,到南梁的初初那几年,他夜里总是想念。
自己尝试做过,却怎么都做不出来那股味道,他很想念熟悉的味道,如今真的端到他面前了。
他没尝,只闻只看都觉得下不去口,他甚至觉得想吐,嘴里泛恶心。
又想起,从前梁怀乐还在的时候,总给他拿甜的,她小心谨慎,似乎是察言观色久了,竟然洞察到他的一些习惯上。
知道他夹菜的时候,木筷下到什么碗里的次数多,便知道他爱吃重辣的了。
傅忱之前见到过,她跟膳房的宫侍打交道,她手上的青玉和田镯子也抵了进去。
她让膳房的小宫侍给她在碟子菜里多放些椒虎。
梁怀乐吃不了辣。
傅忱吃爽了,见到她额头辣得冒出很多汗,小嘴肿得红艳艳的,整个人像后来的那只小狼崽一样,会把舌头伸出来扇扇扇。
还跳脚过,本来就结巴了,辣得更加结巴,她边说边哈气。
“忱哥哥...好...好..好辣啊.....”
“怎么......那么辣啊......忱哥哥要要....喝粥吗.....阿乐...放凉了....”
“吃了粥....就不辣.....了。”
傅忱嫌她吵,一个冷眼过去,她立马就好了,跟他说道,“不...不辣.....”
“还...还好的.....”
把凉粥悄悄推到傅忱身边。
她低下头背过身,用她软绵绵的小手不断扇着她辣得冒汗的鼻尖和舌头。
惹得傅忱发笑,他那时候就觉得小结巴又蠢又傻。
现在依然觉得她的模样还是蠢蠢傻傻的,回想起来麻木的心疼更甚。
这疼伴随了他好久,梁怀乐在的时候有疼过,只不过好像一直压抑着,被什么蒙蔽,被他强带过忽略了。
她死了以后,疼越发加剧,蔓延到五脏六腑,从没有过缓解,没有一天好过,傅忱都有些习惯了。
他告诉自己不去想了。
回忆还总是钻出来,仿佛永无止境,时不时的冒出来,和梁怀乐有关的一切。
梁怀乐。
她真的好厉害,没在他身边多久,就是一些不入流的把戏,便给他留下了这么多东西。
他以为忘了这个,其实还有很多,有关她的。
四面八方,挡都挡不住,傅忱按住了一个口子,又从另一个口子涌出来,他按这按那,全身都附庸上去了,手忙脚乱都挡不住。
他滚下去了,躺在这里这么久,她都没有来,没来看他。
小结巴不仅厉害,还狠心。
傅忱忽低头笑了一声,暗桩不明所以。
“殿下?”
傅忱再抬头,只是眼角红了,他的语气很淡,“没事。”
“我不想吃,你端走。”
暗桩把酱爆全鸡端走,他换了一盏牛乳。
“殿下,您喝些这个,不吃不喝,如何快速好起来?眼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您去做。”
好多事情,傅忱却觉得没什么事了,他很累,心里并没有成功征服南梁后带来的快感,反而无尽空虚。
少了好多。
傅忱闭上眼,“..........”
暗桩怕他又想不开,就还想说,小公主在时也盼着您好。
思来想去,暗桩换了一个说法。
“若是小公主在,肯定也不希望您这样...”
傅忱闻言小公主三个字,脸一僵,他手指忽而攥紧,挣扎了许久,指骨凸出,青筋爆起。
梁怀乐。
不要再提她了。
那么个小结巴,有什么好提的,他耐心陪她玩游戏,她依然躲着不出现。
耍他是,之前都是他魔怔,中了她的计。
他再也不会和她说话了,再也不会,他已经给了她一个月,她都不出现。
她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现。
她死了。
她的确一辈子都不会出现了,想到这里,傅忱心口疼得抽搐,他用力揪着,仿佛喘不过来气,他抬手捂捏着,胸膛那块肉看着都要被他揪扣下来。
暗桩着急喊,“殿下?!”
傅忱转捂着过分疼痛欲裂的头,整个人不停地颤抖,暗桩过去拉他,还没有碰到,傅忱一把扫落身边的小杌子,牛乳泼到地上。
这牛乳的颜色掺了补药,溅到绒垫上,颜色和那日梁怀乐给他的被他倒掉的药一样。
傅忱抱着头,揪着头发,咬牙切齿怒吼。
“别再跟我提她!”
梁怀乐!
那个狠心的女人!不是说死了吗!死了死了!死了啊,为什么还要再提到她!
为什么总有人提到她,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她在折磨他,不在也能折磨他,不断搞他。
暗桩一阵默然,“……”
殿下……
傅忱依然在吼着。
“她死了!我知道她死了!死了的人就应该永远死掉,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提起她!我一点都不想听到她的名字,也不想看到有关她的一切!”
暗桩被他目眦大喘气,胡言乱语的模样吓得不轻。
不敢再说了,一直等到傅忱慢慢冷静下来。
傅忱很久才平复下来,他指着外头的树,叫暗桩。
“去,把它挖掉!全部挖掉!连根拔起!再也不要让我在宫里看到木芙蓉树!”
*
汴梁北街沿的一处私宅。
宅子坐北朝南位置很好,将近年关了,院里头挂着很多红灯笼。
院子里头生了一棵很高大的松柏树,几乎要将整个宅子笼罩起来。
昨夜落了很多的雪,早起院里的雪把门都给堵了。
细看之下,在漫天雪地里,松柏树底下有两抹小小的身影。
石凳旁边的稚童约莫七八岁,穿着很厚的袄子,戴着虎头样式的小棉帽,浓眉大眼,脸蛋红扑扑的。
他身边堆着和他一样高大的胖娃娃,胖娃娃脸上还黏着黑黑的葡萄,脸上涂着红润润的胭脂,憨态可掬。
“小狐狸.....小狐狸.....还差一只耳朵...”
雪堆成的小狐狸叉着腰神气极了,一双白嫩的小手不断地捏着,雪团在她手里变幻着形状。
不一会稚童念叨的耳朵就好了,黏在小狐狸的缺失的左耳上。
稚童笑着拍起手。
“小狐狸好啦!!乐儿姐姐好厉害....小狐狸好了.....好漂亮...”
“好漂亮!....”
从小狐狸后面闪露出一张漂亮精致的年轻面孔。
她歪着头,簪发的一支步摇,簪头缀着的花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荡着。
鼻头圆润小巧,眉眼弯弯浸了水般汪汪,笑起来时宛若初生的幼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