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群(1 / 2)

掠国流光篇 步远文 0 字 2022-05-29

 吕婴怒气冲冲地冲进吕护的书房的时候,吕护正在盘点从野王车里盘踞荥阳之后,他失去的人马恢复了多少,他叹了口气望着窗外,前几天还光秃秃的褐枝桠已经被碧玉装点了。他稍稍愣了愣,回想起他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去过江南,那时候和现在一样是个三月天,不过那边的枝头,早就已是郁郁葱葱的一片了。

吕护开始有点明白晋国为什么守着那么点地方缺乏北伐的动力,原因在于,江南实在是太美好了,大家都喜欢江南,他也不例外。然而温婉如玉的表面,内里却让吕护大失所望:晋国的门槛高得离谱的,像他这样光有一身蛮劲打得武夫在那里没半点用武之地。争,是被人瞧不起的;不争,像他这样的无名之辈更是不会有半点作为。意识到这些的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那个胭脂袅袅之地,继续辗转于到血与火的北国。

然而,当年在江南的美梦深深植根于吕护的心中,他希望虽然自己身在北国,却有朝一日能够活在像江南一样的地方。所以,每当获取一座城池他都努力经营,然而他每座城池都待不久,就被人家赶了出去。

见吕婴怒气冲冲的样子,吕护多少知道有不幸的消息。然而他没受到多大的打击,这年头再糟糕的事情他已经遇过,他不相信还有比他这些年在北国颠沛流离更倒霉的事情。

“将军,邺城那边来消息了!”吕婴话语刚落,吕护就知道更倒霉的事情确实发生了。吕婴是吕护以前的部下吕忠的长子,吕忠在去年他们遭到燕国围困被迫突围的时候救了吕护一命牺牲了。吕护几乎单骑逃到荥阳后,确定了后无追兵之后,才动手着力找回散失掉的势力。半个月后,他刚听说燕国势力范围内的一村庄在深夜的时候被人一把火烧了,就有人拍门求见。吕婴那少年用从村庄里抢来的一马车拉着一车子东西,一见吕护一拉栅门,烧得面目全非的头颅就哗啦啦地掉下来了。见惯杀戮场面的吕护被那堆成小山的臭气熏天的东西吓了一跳,恶心得反胃,吕婴却跪下哇哇大哭,说要为他爹报仇。

吕护叹了口气,老子婆娘孩子的命不更血海深仇了?他走过去,默默地把吕婴扶起来,这头说要认他做干儿子,另一头却向燕国投了降。他随便杀了一个人,把他的头和村子里被烧死的人的头颅一起送到了邺城,再次向燕国表忠。吕护的所作所为让吕婴火冒三丈,偷了吕护一匹马又想跑路。吕护拦住了他。

“要报仇雪恨,首先咱得活着。”吕护说完,眼睛有点潮,他的亲儿子在野王一役中已经死光了。忽然明白到这点的吕婴不再说什么,像他爹那样,继续留在吕护身边为他卖命。

“燕国让咱带兵去攻打洛阳,那是一条死路,爹,咱们是不反不行了!”吕婴的铁蛇矛往地下砸出噔的巨响,如果不是想到必须首先告知吕护,在得知信报的内容是他就冲去邺城设法杀掉那个诡计多端的慕容恪了。

“说了你多少次,别冲动!”吕护一把夺过吕婴的蛇矛往地上一扔,框框巨响吓了吕婴一跳,他干爹这回真的很生气,“现在贸贸然冲到邺城,你以为慕容恪是那么好杀的么?他身边多少高手,还没走近,就已经被万箭穿心了!”你死你的事情,现在诏书不是还没有下么?现在部署暗杀慕容恪的事情,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在朝廷有咱的细作么!没脑子呀,老子怎么会认了那么个蠢儿子!

“是哟,诏书还没下来……”吕婴及时醒悟了。

吕护点了点头,还不算太蠢。“不过,”他叹了口气,“也八九不离十了。”窗外绿莹莹的枝头是多么美丽,但那是希望么?太讽刺了!

“那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向燕国投降的时候,吕护就没打算燕国会相信他。实际上,吕护也没想要燕国相信他,这是不可能的。他是个汉人,说鲜卑慕容相信汉人,就算像王午、秦兴这样的蠢人都不会信;他的底子实在是太花了,从鲁口被慕容恪收拾了投降燕国屯兵野王,到转向晋国引兵邺城又被慕容恪收拾了一遍,继续投降,想屯兵荥阳。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占据一个城池,做他的土财主,有条件的话,多占几个城池,做个大点儿的土财主。

所以,燕国给他封了个在燕国范围内压根儿不存在的广州的刺史,吕护一点儿也不惊讶,燕国半点兵马也没给他这个广州刺史,他还是不惊讶。他足够清醒,不认为燕国会给点半点城池和兵马,只要燕国对他屯兵荥阳睁只眼闭只眼他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但现在燕国要他们带兵,让他带自己的兵去攻打晋国前不久才收回的旧都洛阳,如何是好?发兵,实力是一定受损的了,如果不发兵的话,燕国就有足够的理由收拾他们。这样,他就连保个小城池,做个土财主的心愿也灰飞烟灭了。他亲儿子死光光,几十年来奔波徒劳无功,如果他一无所有,死的时候送他终的干儿子也半个不会有了。

“知不知道还有谁向邺城请兵?”吕护心中无底,他往邺城派了不少细作,虽然消息还是传过来一些,但更多的却是有去无回。方镇里面鲜卑人是大多数,他们可不会像他那样子守着个小地方当财主就算了,他们总想着立更多的功,尽快入朝,尽快权倾天下。

干儿子一脸无辜地望得吕护直叹气,他白问了。

“拟封上表,说咱打前锋吧!”

“打前锋?”吕婴震惊了,“咱去,就算不损兵折将起码也亏粮草了,还打前锋……”

“照我的意思去!”打前锋多少还有点转机,否则,可真是损兵折将不单只还亏粮草了。吕护知道吕婴的意思是想殿后,他也想殿后,但是他知道就算在一般的战役上,慕容恪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他不相信的人,更何况是攻打洛阳这样的要紧事上。

诏书下来后,吕护才知道和他一起去攻打洛阳的还有豫州刺史孙兴和将军段崇,孙兴领中军,段崇殿后,而他,就正如他认为慕容恪同时也是他为自己安排的位置——前锋。

“慕容恪呀慕容恪,你这只老狐狸真的要推老子去死呀。”吕护暗骂一句,叫来吕婴,问他在决定请兵的次日送给洛阳陈佑的信函是否有回音。

“还没回音呢。”

吕婴的答案让吕护着急了。他早该着急,只是那时候诏书迟迟未下,还有时间,再加上经过对河南形势进一步分析他得出慕容恪现在攻打洛阳不可能取胜的结论。他认为慕容恪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能想通的问题慕容恪肯定能想通,于是攻打洛阳的计划必然搁置。然而出兵诏书还是来了,洛阳方面却没有答复。

吕护让吕婴送那封信函的时候,吕婴就想吕护是不是又投晋了。和对燕国的感情一样,吕婴也不喜欢晋国,他爹吕忠死了攻打他们的燕国固然要负责任,但晋国也脱不了干系。晋国的洛阳守军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南方却见死不救,袖手旁观地看着他们被燕军围困,饿得几乎易子而食。要知道咱之所以得罪燕国,正是因为投靠了晋国,为他们引军到邺城,为为他们王师北定打前锋的呀!但是晋国,你们这群自私自利的人却怎么对咱!

然而恨归恨,吕婴知道他干爹当前的形势就是在二强的夹缝之中,就像当年刘玄德一样。想在神州大地站稳脚跟,就只能像墙头草一样,该倒哪边倒哪边,生存下来了,才有以后可言。更何况他干爹现在还不比刘玄德,刘玄德就算隔了几代又几代,在名义上起码是个皇叔,更远一点儿的汉光武帝也是那样,姓刘的争姓刘的天下,仁义之师,道德之师,名堂想叫多响叫多响。

今南有汉族司马,北有鲜卑慕容,两边都说自己是正统。两个正统在互殴,都看不起他们这些不是正统的,却谁也不愿意让他们就这样倒来倒去。

但是如果真的不得不倒向两个最恨的一方的话,吕婴还是得选择晋国:他们再怎么狡诈,再怎么背信弃义,他们也是汉人!汉人再怎么坏,也比白虏好!

吕婴赞同吕护的选择,暗中沟通洛阳,让洛阳绕到前来进攻的燕军后方,和忽然反扑的他们对燕国的中军形成夹击,一仗就打得他们翻不了身。这样,不需从晋国调动士兵洛阳也保住了,还多了荥阳一个前线据点,这样便宜的事情,晋国没道理不接受。

吕婴思前想后没想明白洛阳方面迟迟不给答复的原因,直到他想起了冉闵,冉闵也提出过类似的条件,那时候冉闵拱手相让的还是整个中原。整个中原那么大的便宜摆在晋国面前,晋国却犹豫不决不知道要捡起来,更何况现在他么手里有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荥阳。

“汉人狡猾,汉人狡猾呀!”骂了之后,吕婴才猛然想起自己也是个汉人,烦恼之际,洛阳那边终于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