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燕(1 / 2)

掠国流光篇 步远文 0 字 2022-05-29

 应福神殿外面飘着大雪,慕容恪踩着吱吱发响的白雪走向寿安殿,走了一半才想起他已经把奏折全部扔给了左仆射皇甫真,便回过头想去皇甫真尚书台那儿。一回头,不留神撞在一直走在他后面的戚戎身上,戚戎吓得立刻跪了下来。

“怎么了你?”慕容恪没有生气,但一看后面,那儿居然只有一排脚印,他便知道戚戎那家伙偷懒了。

慕容恪皱了皱眉头,戚戎磕头如捣蒜,拼命说小人该死。

慕容恪有点不知所措了,他自认往常为人和善,没料到真的恍如五弟所言,有人怕他怕成这样,这让他有点不是滋味。他蓦然醒觉前段时间,自己也许真的太可怕了。

“起来吧。”慕容恪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地朝典书阁去了,戚戎又在原地跪了一阵子,发现不是办法,才听从慕容恪的命令,随他而去了。

走到典书阁门外,慕容恪发现那里面很热闹,进了去,却发现那儿不过只有两个人。

“你怎么也在?”看见慕容垂,慕容恪敲了敲桌子,“还有,这儿明明只有两个人,怎么会那么吵?”

“太原王,您来了实在是太好了,您交待的事情卑职实在没法干!”皇甫真说。

“呃?”慕容恪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事情他是干不了的。

“他官儿比我大!”皇甫真指着慕容垂。

慕容恪一抬头便清晰地看见慕容垂活动的痕迹,他所到之处,书卷没有不横七竖八的。这时候,他明白了只有两个人典书阁却如此吵嚷的原因。

“你过来……”慕容恪向慕容垂招了招手。

慕容垂听见便转过身,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后面的书架,书架整个儿往下掉。皇甫真见状瞪大了眼睛站了起来,想骂人,张大嘴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啪”的一声,书架落到另一个书架上,眼看第二个书架也要掉下去了,不料它却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但第一个书架上的书卷还是陆陆续续地往下掉。

“你快点儿出来。”慕容恪皱了眉头。

“我不是故意的……”慕容垂一边抓着脑袋,一边往外走,典书阁顿时陷入安静,除了后面不时掉落的书本的声音。

“卑职找人过来清理一下。”皇甫真忽然说。

“不,你留下,暂时不急。”慕容恪立刻阻止了他。

“好吧,你在这儿,大概是想知道遗诏说了些什么。”安静了一会儿,慕容恪才说,“你刚刚是不是去过寿安殿来着?”

慕容垂点了点头。

“自然是没有人在的。”

“是的。”慕容垂说,“问了那边的宫人,说上庸王来叫人了,您把奏折全部扔给了楚季,自个儿就他去了应福神殿。”他叹了口气,“您是知道的,弟不敢去应福神殿,那婆娘在,老子就连去看哥哥都不敢。”

“大司马,手持兵权;”慕容恪挑了挑眉,又想了想,才说,“太宰,****朝政。”

慕容垂立刻惊讶地看着他,刚才还在为乱糟糟的典书阁分神的皇甫真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想不到吧?”他问他们,慕容垂没有作声。

“是的。”皇甫真诚实地说,“本以为他会让上庸王****朝政,又或者削去您手上的一些什么的。”

“是呀。”慕容恪应了一句,“有什么事情没?”他又问。

“特别重要的没有。”皇甫真说,“比较重要的都已经挑出来了,遣人给您送去?”

慕容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慕容垂愣了一下,想了想,决定跟出去。忽然,皇甫真拉住了他,他不耐烦地看着皇甫真。皇甫真指了指慕容恪,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去打扰他了。

“好吧,我就收拾自己弄出来的残局吧。”慕容垂的意思是收拾好那个乱糟糟的典书阁,然而远去的慕容恪没有听他说什么,越走越远了,一言不发的戚戎走在他后面,显得格外渺小。

“您那是在说笑?”慕容恪走了好一会儿,皇甫真才问慕容垂。

“是的。”

“不好笑。”皇甫真皱了皱眉头。他们安静了好一会儿,皇甫真才又说,“看来不但你我没料到,他也没料到呀。”

慕容垂点了点头,说:“他很伤心呀。”

“看来你也是。”

慕容垂没有表示。这时侯,倒下的书架上面的一些书卷打破了力的平衡又纷纷落下,他才不得不承认,就算对书卷实在没有兴趣,但平时的他也实在没有能力在一瞬间就把典书阁弄成这样。皇甫真说得对,他的确伤心了。

“陛下前几天才试探他来着,所以他和我都想不到陛下居然会有这样的安排呀。”慕容垂刻意挑起自己对二哥的仇恨。

“那遗诏啥时候拟的,知道么?”皇甫真看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但他大概是知道的。”不可否认的是,慕容垂更珍视的是他们骨肉相连的兄弟情。

“卑职也这么认为的。”皇甫真笑了笑。

慕容恪的确是知道的,皇帝把遗诏交给李绩的时候他就在场,那时候皇帝还夸奖李绩既廉洁清明又才德兼备。知道有遗诏那么回事,虽然不希望那东西派上用场,但慕容恪还是猜测了里面的内容。虽然不喜欢慕容评,但是那家伙办事比较谨慎是没得说的,所以如果陛下让他****朝政,慕容恪一点儿也不觉得出奇,这样一来,他就和他在军政就达到平衡了。慕容恪也不是没有想过皇帝会让他****朝政,但他认为那样就必定会命令他度让一些军权,以不至使军政均掌握在一个人手中,让年幼的继承人遭受威胁。

然而最后的结果确实皇帝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同一篮子里,而他就正是那个篮子的保管者。意识到这点,慕容恪再也不能责备皇帝不信任他,对他之前疑似试探的做法便也完全想开了。

“他是不是真的真心想过要传位予我?”慕容恪有过这样的想法,然而他打了个哆嗦,没再深究下去。皇帝用实际行动放权予他,证明他相信他,让他对自己前阵子生皇帝的气内疚不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不知道那是来自亲兄弟的死亡,还是从天而降的重担。苍茫大地,如画江山,慕容恪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那不是他的,但他静默了一会儿,必须把它挑起来的想法便随之而至。

慕容儁刚继承王位的时候曾经妄自菲薄地说在勇武方面,他不及五弟,在计谋方面,又不及他,恐怕难以守住大燕,请求他帮忙,并给了他极大的权力,让他放手去做。虽然皇帝对他们的猜忌从来没有消失过,但是慕容恪却从不怀疑慕容儁的用人之道:不信的人,他不会用,就像慕容垂;他用的人,就相信到底,就像自己。

慕容儁是皇帝,也是他的兄弟,他只比他长了两岁,现在却安静地躺在泥土地里,他已经死了。之前的几年,他乌发转眼间转白,看着,慕容恪很惊讶,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焦心:他们虽然不能逐鹿于神州,赛马于华夏,但是在他之下,大燕已经从一方军阀一跃成为北国之霸了,这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慕容恪虽无皇帝之名,却几近皇帝之实,军政都掌握在他手上,整个大燕他说一不二,连即将即位的小皇帝的脸色也不用看,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废黜他。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如果他是皇帝,他就是大燕,大燕的荣就是他的荣,大燕的辱就是他的辱,他就没有一丝一毫逃脱的借口:如果他没有能力办不了事,以后的人会说他昏庸无能,如果他好心办了坏事,则会被谴责说刚愎自用,不论他做了何事,都会被舆论的弓箭瞄准,恍如箭靶被万箭穿心。如此,能不一夜白发?

安静的屋内忽然有了声音,戚戎偷偷摸摸地跑进来,小声地叫了他几下。

“怎么了?”慕容恪这才抬起头。

“左仆射他把奏折送回来了。”戚戎说。

“搬上来吧。”为了方便他们办事,慕容恪便出了神殿,挽着双手站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慕容垂正漫无目的地走过寿安殿旁边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