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年长的挤在最里层,一位穿着运动短裤,上面印着“潇湘杯工会运动会纪念”字样的文化衫的一位瘦骨嶙峋老人紧握他的手问韩宝来:“孩子,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你是守传达室的汪爷爷。”
“怎么不叫老狗了,汪——汪——”韩宝来小时候淘气,他背后“汪——汪——”叫他,叫着叫着就叫他老狗了。老汪当年很生气,还特意找老韩告了状,老韩在他背上脊杖二十,要他跪地认错。虽然他是看门的,老汪还是老革命,打过抗美援朝战争,今年快九十岁了。他退下来,才是猛子老爸看大门。猛子老爸出了一次车祸,肋骨断了两根,后来一摸方向盘,紧张得全身筛糠,单位考虑他的实际情况才让赵师傅看大门,接了汪大爷的班。
韩宝来讪笑着说:“没有那十棍,我可能进了牢房还不一定。人要学好。我小时候,非常淘气,全仗各位长辈的批评教育。”
老汪爷爷直言不讳:“我听说你当了市长。我就说小兔崽子能当市长?将来保不准是个贪官。调皮鬼啊,我相信你还报复过我。我不敢告状了。我的鸽子,怎么无缘无故断了一只翅膀?难道是他自己断的?我养的一条狗,它也无缘无故给打断一条腿?我家的烟囱怎么不冒烟?我想起小嘎子来了,嘿,还真是给英雄的小嘎子给堵了……我看你家老韩打得凶没用。我再告状的话,我估计要放火烧死我了。我还是忍一忍吧。我跟鬼子拼刺刀没有忍,嘿,我给这小兔崽子整服了。”
人群中暴发出一阵哄笑声,韩宝来做过的臭事当然有记忆,有些是他做的,有些是他的兄弟帮他做的,猛子就承认了,有两桩是他干的,其实他早就恨透他了,晚上十点就把大门关了。要进大门,非得还要爬围墙。
李富民睡了懒觉过来了,这家伙现在养尊处优,头发梳得光溜溜地,蚂蚁拄拐棍都爬不上,他认了一桩,狗腿是他们一伙弄的,想吃狗肉,谁知道这狗反应灵活,给打中腿,让它一瘸一拐逃掉了。
退休的老陈老支书说:“不能怪宝来,哪一家的孩子都调皮捣蛋。我们养路总段的孩子风气不好。那时候,老百姓叫我们养路段职工叫马路拐子。什么原因?我们很多人作风不正派。公路上修涵道,先挖一个大坑,故意不填埋。好啊,你的车子过来,我帮你搭桥板。我这桥板白帮你搭?搭一次一百块,你爱过不过。你投诉吗?这是国家让挖的。你讲蛮法子,强行来抢嘛,我人多势众。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看那一茬孩子,除了两个女孩子考上大学,就宝来考上大学嘛,还是湖南农业大学嘛,算不得好大学。宝来那一茬长大的,我数数,还有谁家的男孩子考上大学?”老陈支书数了一大堆,都没考上大学。不过当年考大学,百年挑一,能考得上的的确是凤毛麟角。
老周师傅说:“那一年头,我看武侠电影、武侠小说害人不浅。孩子们个个喜欢弄枪舞棍,到处哈哈练少林武功。我的天啦,这群孩子本来野,再加上电影功夫片成天那么放,那年头,不会打架的孩子几乎没有。没打过架的孩子除非天生就呆头呆脑。有事没事,孩子好玩就是你追着我打,我追着你打。小孩子打,年轻人打,谁都好像都学过几招,技压身,手痒痒,想试一试功夫怎么的。大街上经常看得到,几个年轻人追着另一个年轻人打。我说,这个社会怎么得了哦?”
老施工员张师傅说:“可不是嘛。我亲眼看见耐火材料厂砍死人。我那天开车过去蹭热水澡洗。地区耐火材料厂有锅炉嘛。可以洗热水澡。我正洗得舒服。外面一伙人将里面一个人堵住。这小伙弄下这么长一截生锈水管,可能想冲出去,结果当然给六个人打翻在地,他给六个人你一脚我一脚,哪管要害部位不要害部位,踢了一阵子,不动弹了,一帮人跑了。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你说惨不惨?”
说话间,韩宝来又来了两个同学,他们是潘苑凯、刘小暑,两人也是韩宝来过去的死党。潘苑凯说:“宝来当年胆子好。我有一次给烟厂一个杂种打了,还要讹我一百块,那时候,我老爸工资才四十七元。我告诉宝来了。宝来问我,你有没有说你是养路总段的子弟?我说,说了啊,我还说是韩宝来的兄弟啊。他说好,我本来要你十元的,现在要一百。我当时身上仅有三元,暂时买了一条命,还只是一个见面礼,说还差九十七元,最后踢了我一脚。我说的是真的,这小子太横了。宝来说,好,养路总段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后来,我们打听到了,他叫蒋政,专门跟社会上的浪崽混在一起,他是烟厂子弟。吸的全是高档烟。他专门撩女同学。我说的撩女同学,可不是现在的撩女同学,他是动手动脚的,肆无忌惮,甚至连老师都不敢管他。宝来决定管一管他,杀一杀他的嚣张气焰。我们是怎么搞的?我们硬是找到他的家。我们侦察到了,他回家都有人开着摩托车送他进厂。他进厂之后才落单。我们当时就埋伏在厂区内一个巷子尽头的花木丛中,当时还有一点犹豫不决,活该这杂种倒霉。他尿憋急了过来撒尿。宝来第一个用麻布包住他的脑袋,然后我们一阵猛打。最后搜光了他身上的东西,除了搜出几十块钱,一块手表,还搜出好多套套来。我们现在晓得了,那是安全套。”
“你看,你看,咦呀,你们现在才说出来,你们当时啊,胆子真偷得牛哦。”这话惊得在场的奶奶辈直摇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