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2)

支海民文集 支海民 0 字 2022-05-19

 县里葫芦河水利工程上马时,分配给吉祥村两个民工名额,蚂蟥在会上宣布:决定派老狐狸和吉利去。吉利的爷爷猛地站起来,山羊胡子由于生气而不停地抖动:蚂蟥我****先人!你都不看看吉利是个残废,做事不要太缺德!

会场一下子炸了锅,几乎所有的社员都站在爷爷一边。眼看着会议开不下去了,老狐狸站起来,呼吁大家保持冷静。老狐狸说,分配他去水利工地他没意见,干啥都是挣工分。只是能不能把吉利调换一下,吉利就是到了水利工地也有可能被退回来,到时候咱村还有可能背上“对抗水利建设”的恶名。

蚂蟥被老狐狸的一席话给镇住了,挠起了头。这时,我站起来,说:大家不要为难了,水利工地我去。爹爹马上表示反对。爹说,柴胡你不要逞能,你才十八岁,还没有出过远门,有个头痛脑热谁来照顾?蚂蟥一拳砸到桌子上,宣布:好了大家安静些,水利工地就老狐狸和柴胡两个人去。

我不顾家人的反对,跟老狐狸一起,踏上了去水利工地的征程。临行前,爹特意去了一趟公社,从供销社买回来半斤散酒,妈妈切了一碟子咸菜,炒了一碟子洋芋丝,特意请来了老狐狸。老哥俩上座,我和妈妈作陪。妈妈倒满两杯酒,先敬给狐狸叔,然后敬爹。爹爹举杯相邀,眼里含着泪珠:思琦,我就这么一个独苗,真舍不得让柴胡远行。可是娃大了,咱管不住。我把柴胡交给你了,你叔侄俩一定要互相照顾。

狐狸叔吱一口把酒喝干,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顶,说:柴谋哥你就放心,我把柴胡当我亲儿哩。

往后的三年时间,我跟狐狸叔就一直在水利工地上干活。沿河几十里山坡上,民工们用镢锨铲掉了山上的草皮,挖出了一排排窑洞,住满了各公社抽调来的民工。白天民工们肩挑车拉,把山上的黄土运到坝基上,几台拖拉机吐着黑烟把民工们运来的黄土平整好,几十台大夯排成一行,几百人喊着号子打夯,那场面颇为壮观。每个山头都树一面大旗,大旗上突击队名称五花八门,什么“擒蛟龙”突击队、“放卫星”突击队、“敢叫日月换新天”突击队、“捍卫******思想”突击队……休息时大家又在一起对歌,歌声此起彼伏,在工地上回响。一到晚上数十里山沟烟雾缭绕,山坡上一排排窑洞闪烁着粼粼火光,别是一番景象。工业落后的时代,一般大型工程都使用人海战术。

每个公社设立一个民工大灶,专门负责民工们的伙食。民工每人每月自带三十斤口粮,公社给每人每月补助十五斤小米,饭食以小米干饭为主,一个星期能吃一顿面条,吃的菜基本以萝卜、洋芋、白菜为主,偶尔能见上一些豆腐,遇到过节时还能闻到一点荤腥。狐狸叔不习惯跟外村人在一起睡觉,我们俩叔侄专门挖了一孔小窑洞,刚开始时窑洞有点潮湿,狐狸叔便把他的光板羊皮大衣铺在我俩的身下,靠窗子挖一眼烟囱,我们每天从山上捡一些树根回来,晚上在烟囱旁边点燃一堆篝火,民工们爱串门子,常有外村几个跟狐狸叔一样被撤职的村官们围着火堆侃大山。我凑到火堆前,翻开一本书,一边听着老人们天上地上地乱谝一边看书,那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晚上下了一场大雪,早晨起来一看,狐狸叔的皮大衣盖在我的身上。心里暖暖的,感激着,却说不出口。民工们烧火取暖,每一孔窑洞的烟囱里都冒出了青烟。隔着柳条编成的窗子向外看,洁白的山川里,无数条青烟直直地升腾,在半空里跟雪花融合,变成了浓浓的雪雾,葫芦河像一条银色的带子,顺着山川一路远去,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不甘寂寞,扯起嗓子吼起了酸曲:

急忙忙上楼台呀、

急忙忙上楼台,

上了呀楼台遇见了张秀才呀,

遇见了张秀才呀小奴家魂不在呀哈……

从指挥部那里传来命令:下雪天不出工。吃早饭时我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狐狸叔端来了两份饭菜,我裹着被子坐起来,一边吃饭一边伸长脖子看着窗外。

半上午时雪住了,天阴着,我歪在被窝里看了一会儿书,看狐狸叔正跟几个老汉蹲在地上用柴棒和土块玩“狼吃娃”(一种游戏),甚觉无聊,便出了窑洞,沿着山路向前走。远远的山路上,滚动着一团红红的火球,渐渐地近了,影影绰绰像个人影,那走路的姿势好像我最熟悉的一个人……初时认定那是幻觉,虽然下定决心不再往来,可是这灵魂的深出仍然给自己初恋的姑娘留着空间。其实,我之所以不顾一切地来到水利工地,主要的原因还是害怕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人有时很脆弱,斩断情丝比爱上一个人要难许多倍。

人影走近了,果然是蚊子!四十里山路,她一个人来这里做甚?蚊子也看见我了,做了一个展翅欲飞的动作,像我扑来。那一刻,我摒弃了所有的杂念,把蚊子紧紧地抱住。蚊子流泪说:柴胡,你想得我好苦。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一个姑娘相拥。蚊子嘴里哈出来的热气喷到我的脸上,使我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嘴贴了上去。那一刻,所有的意念都被掏空,感觉中有一种眩晕、一种失重。

猛然间,我像被蜂蜇了似地推开蚊子,用惊恐的眼睛看看前后左右。就在半个月前,一对男女在树林子里偷情,被逮住后拉到水库坝基上批斗……阶级斗争的年月,人的行为必须循规蹈矩。

蚊子不解,水蜜桃似的眼睛里有一丝幽怨闪出。我用手指了指身后那一排排窑洞,蚊子明白了,我跟蚊子面对面站着,听蚊子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