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候鸟 10(2 / 2)

支海民文集 支海民 0 字 2022-05-19

爹身子微颤,在鞋底上磕磕烟锅,右手摸摸左手,那半截断指隐隐作痛。

鬼子七把嘴搭到爹的耳朵上,怕人听到似地说,我刚从郝麻子那搭来,场面大着哩,你不去看看………没钱?兄弟借你十块,赢了还输了算,咱哥们,谁跟谁哩。

正犹豫间,便有几张纸币塞到爹的手里,鬼子七拽着袄袖子把爹拉起,挽起爹的胳膊,绑架似地把爹拉到赌博场里。

那晚,爹输了整整一百块钱。

在一个工日只值一毛多钱的年代,一百块钱就像泰山压顶,能把人压得粉碎。

郝麻子大度地笑笑:怎么样?癞疤子,只要你那老闺女肯给我做老婆,这一百块我不要你还了,而且还把那十块袁大头一只银镯子退给你。

爹突然明白,原来这伙人下了套子,把他给套住了。套了一辈子野禽的猎人,最后让套子套住了自己。当初为什么那样憨,连这最简单的骗局也识不破。想想,还是那种赌徒的心理在作怪,人最大的缺点莫过于难以把握自己,只要有人借钱就不停地下注,从不考虑究竟能不能还起。赌徒们对着癞疤子怪模怪样地笑着,那笑像一把把利箭,穿透了他的心。他无颜再见春燕,一种复仇的欲望在周身燃烧,浑身的血液涌到头顶,一种明确的臆念在爹的腹腔里铸就,他出了赌场,沿着官道一直往下走,趟过河,翻两架山,感觉不来饥饿和口渴,天黑时走到县城,昏黄的电灯下爹来到人民法院的门口,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投了进去。

法院将郝麻子关进了大狱。癞疤子关了十五天又被法院放出。爹放出来后没有再到春燕屋子里去,他把自己关在原先住的那孔土窑里睡了两天,第三天便疯了。爹扛一把老蛮镢,嘴里喊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见到鸡撵鸡、见到狗撵狗,见到小孩子也撵,一时间鸡飞狗上墙,整条村子不得安宁。

生产队长害怕癞疤子伤人,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从背后将疯子抱住,夺下疯子的老蛮镢,疯子便把手攥成拳头,振臂高呼: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春燕拽着爹的胳膊,流着眼泪说,爹,咱们回屋。

爹傻笑着,眼神显得轻佻而张狂,我认得你,你是春燕她妈!你要你的银镯子不是?银镯子输给郝麻子了,法院又给郝麻子戴上了铁镯子,哈哈!

春燕强拉硬拽把爹拉到大门口,爹来到大门口便钉在那里,死活也不肯进院,爹在大门口又攥紧了拳头,嗓门儿亮亮地吼着,打倒恶霸地主!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快来看疯子啦!快来看疯子啦!”一群孩子吼叫着跟在癞疤子的身后,几条狗撒着欢儿跑前跑后,土圪塔不停地在癞疤头上开花

癞疤子用袄袖子挡住脸,趔趔趄趄地走着,已经没有了一点点抵抗能力。

一声闷雷在西边天上炸响,一场暴雨洗刷了夏日的困乏。一连几日不见疯子了,有人到河边洗衣,见到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那尸体散发着恶臭,浑身上下爬满蛆蛹,癞疤头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那是死者身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