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说:“乖乖娃,那是你心里只有妈妈,才听到鸟儿在叫妈妈哩。”
那啥站在一边插上了嘴:“我也听到那鸟儿在叫你哩”
秀秀心里甜丝丝地,却故意对父子俩噘起了嘴:“我就知道你父子俩光爱变着法子捉弄人。”
一眨眼到了秋季,那鲁该上学了。我和妻子早已商量好,叫那鲁就在我家住着。妻子说儿子上大学以后她心里空荡荡的,那鲁来后她正好有个伴儿。那鲁报名上学那天,罗家塔所有的成员都来到县上,仿佛在欢庆一个盛大的节日。我在县上新修的迎宾楼设了一桌酒席,为这些山里人尽一点主人的情谊。
往后的日子相对平淡,每天早晨妻子把那鲁叫醒,为那鲁准备好半斤牛奶两片面包的早餐,然后拉着那鲁的手把那鲁送到学校门口,中午她又准时到学校门口把那鲁接回家中。晚上妻子检查完那鲁的作业,安排那鲁洗完澡,看着那鲁睡好以后她才肯离去。有一次我跟妻子开玩笑说,你对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这么费心。妻笑着说,我看见那鲁比看见思谋还亲。过些日子秀秀和那啥就会来到县上看望他们的儿子,我的家里堆满了那啥和秀秀背来的山里的特产。我和那啥约好,每过两个星期那鲁就回一次山,我在汽车站为那鲁买好车票,把那鲁送上车,那啥会准时到乡政府车站去接。第二天下午我又到车站把那鲁接回家中。有时鲁四也会来到县上,拉着孙子的手到农贸市场去吃一些小吃。
县里决定成立《县志编纂委员会》,冷清了多年的文史资料办公室开始热闹起来。县长约我谈话,决定让我出任《县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我把屈老推到前边。我说,编纂县志是一项业务性很强的工作,必须由学识渊博的专业人士来领衔。我也没有闲着,负责收集整理关于山的资料。
我的老家就在山里,我的一生注定跟山有缘。无所事事的日子早都厌烦了,我上足了发条,开始了整理关于山的资料的工作。我坐车来到乡政府,在街上转了很久,我不知道这项工作该从那里下手,我让思绪顺着山路一直往下走,不知不觉我又看见了罗家塔那一排土窑洞。
在饭桌上我说了我这一次进山的来意,想不到罗家塔所有的成员都对我的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兴致勃勃地谈了许多关于山的传说,老骡子说,柏籽沟有一个老秀才叫王轩,人称“百事通”,你到柏籽沟去访一访他,也许对你写山有用。那啥说他跟我同去。
沿着拓子河一直往里走,川道越来越窄,两边山上的柏树郁郁葱葱,连河水也开始变绿,一股氤氲之气顺着川道弥散开来,使人感觉如临仙境。一直走到河的源头,古柏下隐隐掩藏着几户人家。向村童打听王轩老人的住处,村童一直把我俩领到王老秀才的家门口。怀着敬畏的心情叩响了老人的柴门,老人搭话了:“谁呀?”声若洪钟。推开柴门走进屋里,蒲团上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银髯老人。
打问清楚了来意以后,老人对我们特别热情。我们给老人献上我们带来的微不足道的礼物,老人也不推辞,吩咐孙子媳妇收下。然后叫孙子媳妇为我们做饭。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豆油灯下,听王轩老人为我们谈山。
老人是这样开的头:
关于山的传说,那说法比山上的石头还多,单就这柏籽沟的来历,说法就有好几种。有人说古时候柏籽沟一对老夫妻生了十个儿子,十个儿子生了一百个孙子,这沟便叫作柏籽沟,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这柏籽沟原来有座柏籽蓭,柏籽蓭里供奉着从秦代到清代的一百个烈女的牌位,为首的烈女叫作秀秀。
我和那啥都大吃一惊:难道说竟有这般巧合,古时候也有个女人叫做秀秀?老人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继续着他的思路。
你们知道,秦始皇的秦直道就从这山中穿过,从咸阳城一直修到榆林。秦始皇的大儿子叫做扶苏,扶苏就在榆林城守防。这柏籽沟里住着一对夫妻,老俩口膝下无儿,有一双美若天仙的女儿,大女儿叫做姬秀,二女儿叫做姬丽。
一日姬秀正在山上挖野菜,无意中遇见了骑马狩猎的扶苏,俩人一见如故,撮土为香,私订终身。姬秀把扶苏引回家中拜见父母,父母亲见扶苏一表人才,也就允诺了大女儿的婚情,并且约定,三日后给大女儿完婚。
二女儿姬丽见姐姐引回来个英俊少年,产生了深深的妒意。就在姬秀大婚的头一天,姐妹俩到井边抬水,姬丽瞅姐姐不注意,一下子把姬秀推入井中……
姬丽代姐姐出嫁。结婚的晚上一只鸟儿落在新房的窗子上不断的唱着:“羞羞羞、不害羞,姐夫妻妹住一屋……”烛光下扶苏越看越觉得不对头,他猛然间拔出宝剑,剑头直指姬丽的鼻尖:“说!你是谁?”
姬丽给扶苏跪下了,说出了她害死姐姐的经过。扶苏举起宝剑直刺姬丽的心窝,却不见姬丽倒下,一只鸟儿从屋子里飞出,姬丽的衣服在屋子中间散落。紧接着山林里就传来了鸟儿的叫声:“秀秀!秀秀!秀秀秀秀!”……
扶苏把姬秀的遗体从井里捞出,冰清玉洁的姬秀变成了一尊石佛,扶苏就在柏籽沟里修了一座蓭庙,将姬秀的佛像供奉。姬丽每天都在叫着姐姐的名字歌唱,为姐姐送上一掬忏悔……
明知道这是一段神话,那啥却说真有其事。他说他回内蒙时路过绥德,绥德离榆林不远。绥德城对面的山上就有一座扶苏庙,庙里供奉着扶苏的神像,他还说他到过扶苏庙,他认为扶苏就是他自己,上辈子他和秀秀没有做成夫妻,这辈子月下老有意成全他俩……
我想笑,却笑不出声。我查过这个县上历朝历代的县志,县志上都没有关于柏籽蓭的记载,我走遍柏籽沟的山山峁峁,也没有找到柏籽蓭的遗址。但是,我却相信王轩老人讲的故事是真的,故事里饱含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我和那啥在柏籽沟住了大约一个星期,听王轩老人讲关于山的故事,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传说从老人的嘴里说出来,像蜜泉那样在我和那啥的心田里流淌,看得出老秀才的语言表达能力极强,为了证实他所讲故事的真实性,老人家引经据典,把一些历史的碎片在老人的记忆里链接,尘埃密封的关于山的档案被老人翻出来,一页一页地展现我们的面前,尽管那些神话般的传说有待考证,我却从那些传说中获取了金子般的灵感。
从此后那啥执迷于搜集关于山的传说,那种执迷简直达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在那啥生命最后的二十几年里,他写了三十多斤重的关于山的故事和传说,却连一个字眼都没有发表。——此系后话,我将在适当的时机向大家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