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十(1 / 2)

支海民文集 支海民 0 字 2022-05-19

 不经意间,人们的日子里增加了许多新的内容。商店里的货物日渐丰富,久违了的各种小吃重新出现了,山民们不知道那些纤维布料的名称,统一叫做“毛料子”。穿着毛料子衣服的山民志得意满的走在街上,高声大气的跟熟人打着招呼。

一顶塑料布搭成的货棚前人头攒动,高音喇叭反复宣传着各种致富的门路,县上的科技致富宣传队不断把各种小册子散发给山民,我也挤了进去,要了一本关于人工养殖木耳和蘑菇的书。

回来后我把那本小册子细心研读,书里介绍的关于人工养殖木耳的技术并不难:把朽杠柴搭成架子,保持一定的湿度和温度,然后接上菌种,就能长出木耳。我动员大家试一试,竟然成功了。大家又按照书上介绍的办法去种植蘑菇,也获得了成功。

那一段日子罗家塔特别忙碌,我跟那啥把杠柴从山沟里拖回来,鲁四和老骡子把杠柴用锯子锯开,搭成架,秀秀和翠花一边负责做饭一边把菌种接种在杠柴上,木耳和蘑菇长大以后收下来晒干,销售山货成了老骡子的特长。老货郎担着木耳和蘑菇走乡串村,卖回来的钱交给鲁四保存。

山路上下来一个穿戴时髦的年轻人。翠花一见那个年轻人突然间变脸失色,她躲在鲁四的身后颤着声说,我儿子来了,咋办哩么。

鲁四倒显得满不在乎。他一边继续干着他手里的活路一边说,我以为是个老虎,原来才是你儿。甭怕,他不会吃人。

小伙子这几年不知道在外边干啥发了一点小财,说话时有点盛气凌人。狗仔一到罗家塔把谁都没有放在眼里,直接对他妈说:“妈!你是缺啥还是短啥?放下自己家里的宽房大厦不住,跑到这穷山沟里来干啥?你不嫌丢人,儿这脸往那嗒搁里吗!”

翠花喉咙里像扎了一根鱼刺,咕噜了半天才说:“好娃哩些,没有你天成叔这多年给咱接长补短,咱娘儿俩活不到今天。”

“前多年的事你还有脸再说!村里的伙伴把我的脸都骂得没皮咧,我不在乎,你是我妈哩。现今再不要瞎成精行不行?走!咱回家。”狗仔一边说一边上来想拽******袄袖子。

秀秀看不过眼了,上前来搭上了话:“小伙子你问你妈缺啥短啥,你妈短的东西多哩。谁给老人提尿盆?谁给老人烧炕暖脚?谁黑地里陪老人啦话?老人有个三病六灾谁整天陪在老人身旁?”

狗仔根本就不把秀秀放在眼里,他正眼都不看秀秀一眼,就从嘴里吐出来一串脏话:“驴槽里出来个马嘴!你咋不给你大也寻个老婆哩!”

秀秀马上反唇相讥:“小伙子你再有妈没有?再有妈就嫁给我大。我还三媒六证,抬上花轿给我大娶老婆哩。”

狗仔的脸胀成了猪肝,他把拳头攥紧,吼道:“看我不揍死你这个野婆娘!”

那啥攥根扁担像个铁塔一样站在狗仔面前:“你****的敢动秀秀一个手指头,我就把你打得爬到河槽里变个乌龟!”

狗仔突然给他妈跪下了:流着眼泪说道“妈吔,不是儿不孝,儿想行孝都行不成咧,我最后叫你一声妈!妈吔,你保重,我走咧”。说完后头也不回的上了山路。

翠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儿对我好着哩,专门为我修了一院房子,年年过年都回来陪我过年,把所有的事都替我想好咧,我的衣服一辈子都穿不完。”

一直没有说话的鲁四冷冷的给了翠花一句:“那你撵你儿去吗,谁又没拦你”。

过了几天,翠花当真从罗家塔走咧。老骡子卖完木耳蘑菇后回来一看翠花不在了,连一口水都没喝立刻就到拓沽村撵翠花去了。秀秀和她翠花婶子在一起混熟了,猛然间不见了翠花婶这心里就像缺了一块什么东西那样难受,她竟然哭了起来,她哭着问鲁四:“大吔,你说我翠花婶还会回来吗?”

鲁四十分肯定地回答道:“不会回来咧,你翠花婶那人我知道,她心里儿子比老骡子重要。老骡子是白撵哩”。

鲁四说他一辈子看啥事都没有看走过眼,这一次却让他的预言失了真。两天后翠花跟老骡子一起回来了。——原来狗仔一回到拓沽村就把那一院子地方给卖了,他说拓沽村叫他伤心透了,他今生今世再不回拓沽村来咧。

翠花哭着说:“你两个老东西串通到一起把我拾掇到这里,弄得我连儿都没有咧”。

鲁四把老脸一摸,调侃着说“哭啥哩么,尿点子蛮多,老汉比儿亲嗬。”

鲁四老人的另一个预言完全正确。春天一到,大自然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装缀着群山,烧焦的枯枝上吐出了新绿;厚厚的灰烬下顶出了嫩芽,残枝败叶无可奈何地被风吹化,一场春雨,山风里夹裹着清新的气息,露珠上结满无数个太阳。失散的鸟雀找到了伴侣,山林里到处充满了活力。

县剧团来到山区,给山民们演出历史剧《十五贯》,我们相约着一起去看戏,难得有这么一次娱乐的机会。翠花没去,她仍然在生鲁四和老骡子的气。看完戏后我们一起往回走。半路上遇到了倾盆大雨,大家浑身上下都淋湿了个透。那啥脱下自己的衣服把秀秀裹严,仍然无法抵御大雨带来的寒冷。回到窑里翠花已经将饭做好,她一边盛饭一边问道:“演的啥戏么?”记得鲁四冷冷的答道:“演的是《庄子戏妻》。”这老顽童到任何时候都忘记不了开玩笑,他把自己比作庄子,把翠花比作庄子的老婆。翠花稍一愣神就反应了过来,马上回敬了鲁四一句:“我没有看过那出戏,我看过《四郎探母》。”我和老骡子都笑了。秀秀和那啥瓷瞪起双眼,弄不明白这些老汉老婆们说的啥意思。

那天晚上秀秀没有吃饭,她浑身冷得打起了摆子。大家吃完饭后相继睡了觉。半夜里那啥突然把大家都叫醒,那啥说秀秀发起了高烧,嘴里含昏不清的说着胡话,看样子病得不轻。大家穿好衣服起来,翠花摸了摸秀秀的头,头上烫得就像火炉。秀秀紧紧地攥住翠花的手说:“婶子,你别走,我感觉这窑和天地都转哩”。翠花安慰秀秀说:“不怕,你着了凉咧,喝些姜汤就好咧。”翠花给秀秀熬了一碗姜汤,秀秀喝下去以后仍然烧得不行。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我的心头,我觉得这号病不敢耽搁,立刻做出了决定。我说,我先到拓子坪打电话,叫县上的救护车来,你们后边把秀秀抬上往拓子坪走。

县上的救护车来了以后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随行的医生给秀秀打了退烧针,秀秀仍然高烧不退。那啥和那鲁父子俩急得哭了起来,看得出鲁四也着急了,老人家头上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淌。走路都不稳咧。到医院后主治大夫告诉我们:你们再迟来一个时辰秀秀就没命咧。

秀秀的命是救下来了,从此后元气大伤。有时候一见太阳就头昏脑胀,有时候正做活时突然晕倒。熬过了一个夏天,到秋天时病情加重,秀秀都感觉她不行了,她拉着那啥的手说她的命是捡来的,能多活这几年就很不错。她很感激周围所有的人,感激那啥让她痛快淋漓的做了一次女人,感激鲁四老大给她把那鲁照看大,她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为老大养老送终……。翠花拉着秀秀的手流着泪说:“好娃哩,莫瞎想,阎王爷不会要咱的命,咱阳世上的罪还没受够。”那啥整夜整夜的守在秀秀的身边,给秀秀讲玛纳斯湖畔的风光,唱蒙古民族的情歌:我骑着马儿路过你的毡包,阿朵妹子站在毡包前将我张望……。秀秀痴痴的听着,听完后流着眼泪对那啥说:你一定要叫那鲁考上大学。那啥拉着秀秀的手流着泪说:“你死了我也不活咧。”小那鲁脸贴着妈妈的脸说:“妈妈你不能死,你说过你要带我去榆林……”

罗家塔最能沉得住气的人就是鲁四,那些日子他几乎每天都往外跑,也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这一天鲁四兴冲冲的回来了,他说他打问清楚了,刘秃子刘半仙那个老家伙还活着,只要能把刘半仙请来,秀秀的病说不定就有救。鲁四蹲在地上用树枝给那啥比划了半天,告诉那啥蓝柯山的路该怎么走,他特意关照那啥,刘秃子那个老家伙有个怪毛病,他特别喜欢有孝心的儿女,只要你说你给老人看病,多远的路他都愿意去。

那啥遵照大的话,在供销社买了两包点心两瓶好酒,沿着山脊走了一天一夜,晨曦微熹的早晨他来到了蓝柯山下,山脚下有几间茅屋,他坐在茅屋边等呀等,一直等到中午,等来了一个背着山柴的老人,那啥上前去双手抱拳,给老人作了一个长揖,然后问老人:“老人家您知道刘半仙住在那里?”

老人没有做答,反问那啥:“小伙子你给谁看病哩?”

那啥遵照鲁四的话说:“我给我妈看病哩。”

老人不乐意了。说:小伙子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你在说谎哩。

那啥低头不语,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妻子病咧。”

老人又问:“小伙子住在那里?”

那啥又说谎了:“住在……不远。”

老人生气了:“小伙子你怎么不老实哩,你脚上的尘土告诉我,你最少也走了二百里路。”

那啥心里一激灵:莫非眼前这个老人就是刘半仙?他看了看老人那寸草不长的脑瓜,突然间明白了一切。那啥给老人跪下了:老人家我上有六十多岁的老大下有不满四岁的娃娃,我的媳妇为了操持这个家吃尽了千辛万苦,我的家离不开我的媳妇,老人家你行行善吧,救救我娃他妈。老人想了半天,有些犹豫:“这几百里山路哩,老汉担心走不到嗬。”

那啥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老人家只要你答应去给我媳妇看病,我把您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