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可是怎么也算不过来了!
可见贾琏与多姑娘的故事也是来自《风月宝鉴》,后来编辑充入《石头记》中的,因此文风上俗艳泼辣,时间上自相矛盾。
而这些时间上的黑洞也给可卿之死制造了更多的扑朔迷离,为红学家制造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读红研红,亦如风月宝鉴,从来都是有两面的啊!
凤姐与可卿的闺蜜情
(一)
秦可卿托梦凤姐,盛赞她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这是对凤姐最高也最中肯的评价;而凤姐也的确没有辜负秦可卿的推崇,紧接着就隆重上演了一出“协理宁国府”的好戏,真正担起脂粉英雄的美誉。正如书末赞评:“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秦可卿,堪谓是王熙凤的闺中知己!
关于凤姐与可卿的闺密情,书中着墨颇多。第七回《宴宁府宝玉会秦钟》中,平儿打点送秦钟的礼物,“知道凤姐与秦氏厚密,虽是小后生家,亦不可太俭,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交付与来人送过去。凤姐犹笑说太简薄等语。”
这里“尺头”是布料的意思,“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指小金锭,和市面流通的金锭不同,讲究工艺和刻着吉祥话儿,表现出财富与身份以及美好祝福,在清代时是馈赠亲友的最佳礼品,重量与形状不等,但大多一两左右。秦钟是读书上学的小孩子,所以平儿做主,送了一匹衣料,两个写着“状元及第”祝福语的金锞子,这礼物送得相当体面。而凤姐仍然笑说“简薄”,可见与可卿情厚。
这也难怪,凤姐是荣国府的内当家,尤氏、秦可卿是宁国府的内当家,地位相当,两府里走动平常,来往颇多,免不了时常聚在一起商议些祭祀礼仪诸事。比如贾敬生日,贾琏、贾蔷要先来看座次,与贾珍、贾蓉的交往必然很多,所以珍琏两兄弟交情甚厚,无话不谈;凤姐与尤氏婆媳也是一样,尤其凤姐又是贾母的喉舌,往来两府的机会更多,关系自然亲密。
但是尤氏身为续弦,出身卑微,地位远远不及凤姐,年龄又偏大;可卿虽然也出身贫寒,却是贾蓉明媒正娶的原配嫡妻,正经主子,又与凤姐年龄相仿,所以情份不同。
而且凤姐虽然能干,却自幼娇生惯养,未谙世事;秦可卿出身虽低,却饱经世故,冷眼旁观,颇有忧患意识。这从她魂托凤姐一回中就可以看出。
可卿的见识,连批书人也为之感服,叹息“安富尊荣坐享人”不能想得到。可卿能在死后魂托家事,那在生前的日常交往中,必也常有过人见解,凤姐自是佩服的,这也就不难理解二人的亲厚之情了。
马瑞芳老师曾提出,凤姐和宝玉做客宁国府,出门时听见焦大醉骂“爬灰的爬灰”,宝玉不解,凤姐连哄带吓不许他多问,其实正是因为深知醉语真情的;也正因为知道贾珍与秦可卿的私情,当十一回探病时,才会故意支开贾蓉与宝玉,“劝解了秦氏一番,又低低的说了许多衷肠话儿”。这番衷肠话儿的内容想必是半明半昧,含而不露,虽然知情却不能说破,唯有绕着弯儿说话,无非是劝病人放宽心罢了。
也正因此,可卿才会叹息“任凭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此时,两人心照不宣,其实都明白这个死结是解不开的,凤姐的劝慰也只是尽人事,可卿的支撑也只是挨日子而已。
不过,凤姐虽以可卿为知己,但是对于可卿与贾珍的不伦之恋却必不以为然,这从她治死贾瑞的行为就可以看得出来,对于私情苟合有多么厌恶。
当可卿的死讯终于传来,凤姐并未伤心大哭,却是吃了一惊,“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
此时的凤姐在想些什么呢?以她的聪明才智,不难猜到可卿含耻自尽的真相,却不知该如何自处,遂要出神思索一回,而后才忙忙穿衣,来王夫人处见机行事。
之后,尤氏托病撂挑子,存心给贾珍难堪;宝玉向贾珍推荐凤姐。明面上说,“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也因未办过婚丧大事,恐人还不伏,巴不得遇见这事。”但是在凤姐的真心里,也未尝不是想为好友办好身后大事,酬谢知己之情。
可卿托梦时说:“婶婶好睡!我今儿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
至此,凤姐是好好地送了她一程了!
(二)
第五回中《贾宝玉梦游太虚境》,原是警幻仙子存大用意,发慈悲心,希望“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不料宝玉误堕迷津,被夜叉海鬼拖入红尘,完全辜负了警幻的一番心思;
第十二回中《贾天祥正照风月鉴》,跛足道人送镜子与贾瑞,嘱其只照背面,望他看破“红粉骷髅”的真相,得求解脱。可是贾瑞宁死不悟,非要照那镜子的正面,到底自取灭亡;
到了第十三回,可卿梦托凤姐,已是第三次提醒乐极生悲、瞬息繁华,登高必跌重,若不能早做筹划,只怕应了那“树倒猢狲散”的老话儿,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
此时贾府腐朽已尽窥无余,正如《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所说:“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然而红楼痴人各个醉梦沉酣,都是听不进劝的,凤姐在梦中虽觉震动,醒来却早抛在脑后,仍然是辜负了这番警醒。
而且悲哀的是,正因为可卿之死,凤姐得以协理宁国府,威风权势一时无两,也从此滋生了她目中无人的脾性,越来越沉迷于弄权的快乐。可卿魂托凤姐,为的是给贾家留步;而凤姐从此的作为,却是加速了贾家之败。宁不悲夫?
且说凤姐最初接掌协理之权时,还是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的。然而初战告捷,威名既立,便让她越来越骄纵起来。
正五七正五日这天,佛僧开方破狱,道士伏章伸表,宁府里放焰口,摆道场,十分热闹。凤姐知道今日来客必定不少,于是着意准备,卖力表演,隆重演出了一场哭灵秀。
书中说,凤姐寅正即起,更衣洗漱毕,已是卯正二刻,众仆婢侍候已久。
“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府。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呜,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
往日里,凤姐每天卯正二刻来宁府办公,必定是走侧门才得方便;但是今天是正日子,凤姐一则代表荣国府当家,二则也要显示自己的威风,特地走了正门,而且排场极大。
凤姐见棺材时珠泪滚落,乃是真情流露,无声落泪。但到有人端过张大圈椅来,坐定了“放声大哭”,却是当众表演,一声令下。而家下人也果然如得号令,见凤姐出声,才忙忙“接声嚎哭”。
哭过之后,凤姐照旧来到抱厦点名议事,抓住有人迟到大做文章,不但重打二十板子,还革去一月钱粮,如此重罚,不过是为了杀鸡立威,再次彰显自己的威风八面。
因此说,凤姐哭灵,与其说是对秦可卿的礼仪周到,不如说是对自己威权的一次检验。
(三)
扬威宁国府的凤姐渐渐得意忘形,初接权时还处处小心,此时却是“也不把众人放在眼内,挥霍指示,任其所为,目若无人。”
如果说凤姐哭灵时对可卿尚有余哀,到送灵时已经完全淡忘了。书中说铁槛寺原是贾府家庙,阴阳两宅俱备,“即今秦氏之丧,族中诸人皆权在铁槛寺下榻,独有凤姐嫌不方便,因而早遣人来和馒头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两间房子来作下处。”
众人皆可便宜行事,只有凤姐唯我独尊,另生枝节,可见其骄纵尚奢,此时已经不在意众人口舌。
而就在这借宿馒头庵的短暂缝隙里,熙凤和老秃尼净虚贪赃枉法,仗势欺人,生生拆散了张金哥与守备儿子的大好姻缘;同时,秦钟也与小尼姑智能儿偷情云雨,酿成后祸,终至早夭。
这两个人,一个是可卿的闺中密友;一个是心心念念的娘家兄弟。却哪个也没把她的死当回事儿,不等亡人骨寒,就已经忙着贪钱偷欢,可叹秦氏在棺材里,又怎能闭得上眼呢?
可卿之死本是为宁荣两府敲响一记警钟,奈何众人睡在梦里,此时的凤姐更是兴头得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哪里还懂得未雨绸缪,退步抽身的道理?此前的一点点谨慎也荡然不见,语气大过天,“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何等张扬狂妄!冒丈夫贾琏之名给节度使密函授令,为三千两银子害了一对薄命儿女,真正胆大妄为,失德败行。如此造孽,怎不“运光”?
宁府造衅,由此开端,其后更一发不可收拾。“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
可卿,是白白地托付了。
而此后秦钟从病到死,更是未见凤姐过问一句。只有宝玉,在拜经时怕人多秦钟受了委曲,拉他来凤姐处小坐;发引路上自己去到哪里,也急命仆人请秦钟去到哪里;在秦钟病中,更是时时探望,刻刻忧心,于他死后许久也还郁郁寡欢,亲姐姐元春做了贵妃这么大事也不能令他解颜。
所以,只有宝玉,才是真正重情重义的第一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