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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 九斛珠 0 字 2022-05-17

“好。”谢珩颔首,自将左臂外裳除去,目光遂瞟向墙上舆图。

战事在即,他有要事在身,伽罗不打算拿琐事烦他,遂未戳破,帮他解开衣衫,看到左臂伤口处的细纱不似平常白净整齐。她缓缓解开,那原本血肉惊心的伤口渐渐痊愈,结了痂,原本因毒物而生的淡紫色已然褪去。

伽罗暗暗松了口气,晓得伤口结痂时不能掉以轻心,便小心擦拭伤口附近的血肉。

谢珩将那舆图瞧了片刻,又觑向伽罗。

心静、手稳,欣然是专心致志、别无杂念,仿佛半点都没被那晚的事影响。

谢珩也不开口,只沉默着瞧她,直到伽罗察觉有异,抬头疑惑道:“殿下?”

“这几日的鸡汤呢?”谢珩问。

“等不到殿下归来,我便没再留。对了——”伽罗手上微顿,抬目瞧着他,“那日跟表哥猎来的野鸡本就不多,虽说冬日天寒,能冻起来存放,到底不便,所以那晚我自作主张都炖成鸡汤,跟蒙姐姐她们分着吃完了。”

谢珩“哦”了一声,似有不悦。

伽罗面不更色,续道:“殿下伤势还未痊愈,需好生补着,其实抽空再猎两只也容易。回头我还请岚姑帮忙,炖给殿下吃。”

“待会我命刘铮去猎两只,大战在即,该当调理。”谢珩道,稍露笑意。

伽罗等他脸色稍霁,旋即话锋一转,“不过食物终究不及药材见效快,我已请教过郎中,开了几样补血的药材,已经备在了厨房。回头加到鸡汤里,味道兴许不大好,却极有功效。殿下放心,我必定精心炖汤,务必炖出药效。只是那味道,还需殿下担待。”

一番话两处折转,竟自令谢珩随之起落。

他笑容微僵,颇觉意外,觑向伽罗,想知道她是不是故意。

伽罗却已低头藏起笑意,只将葫芦里的药汁取过来,倒入碗中。

怕谢珩反悔阻止她加药材,往他手臂抹药汁的间隙里,又将话题引往别处,“殿下上了小相岭,想必是等宋都督带兵来攻,再将他击破。宋都督他……会来吗?”

“为何这样问?”谢珩岿然不动,眉目微挑。

“我虽不懂行军作战的事,但小相岭占据地势之利,宋都督必定看得出来。”伽罗微微皱眉,“他会不会不进殿下设下的埋伏?”

谢珩倒是笃定,“他肯定会来。否则时日稍长,我手捏徐昂,他的心腹将领会慢慢瓦解甚至叛变,更难有反抗之力。比起我,他更拖不起。”

“既然如此,他会不会集结许多兵力?”伽罗这两天虽暗恨谢珩的欺瞒,却也没少琢磨这件事,固然知道自己无法相助,却颇担心。她停下手里动作,对上谢珩的目光,美目中全然担忧,“殿下手中只有柘林的兵力,即便黄将军可能带兵来援,比起宋都督,仍旧人数不够——那位可握着三州兵权呢。”

纤秀的手指还在臂间停留,谢珩忽然一笑,“担心我?”

伽罗故意避而不应,“我和外祖母、岚姑的性命都在这小相岭上,难道不该担心?”

“是该担心。”谢珩喟叹,又道:“不过宋敬玄那边,人多未必有利。”

伽罗微愕,“这是为何?”

“此站不同于抵御外寇侵袭。宋敬玄威逼利诱之下,令许多都尉跟随他起兵攻来,但那些都尉有几分坚定,谁都难料。人数俞多,人心愈杂,各自揣测、互相琢磨,一旦他强攻不下,后军生乱,可不攻自破。所以这一战,不是看谁握着军权,而是看谁能夺得人心。”

“那么——”伽罗笑意盈盈,“殿下必定能得人心!”

“哦?”

“殿下是东宫太子,才能卓然,已令许多朝臣心服口服。且胸怀宽广,识人善任,在云中城的时候便给了逃兵将功赎罪的机会,起用蒙大将军,令鹰佐难顾,节节后退。纵然有都尉迫于情势跟着宋都督过来,必定也会弃暗投明。”

谢珩听着,只是一笑。

——那些不听朝廷调令、指望首鼠两端的都尉们,应当也是这样想的,怀抱侥幸,盼着他宽大为怀。但只有谢珩知道,他的宽宏胸怀,只为无辜的士兵,而非那些已有异心的都尉。

不过伽罗的心意,依旧令他高兴。

谢珩觑着她,笑意更深,“这是真心的?”

“是假意!”

“看来是真心。”谢珩忽然收腿,就势一转,变成跟伽罗面对面的姿势,“事成之后,随我回京,如何?”

伽罗皱眉,随口道:“再说吧。殿下手臂伤还未愈,会不会有危险?”

谢珩避而不答,只沉声道:“心疼了?”

还装!

伽罗咬牙切齿,全然没想到谢珩竟然有这样厚的脸皮。

她给谢珩抹药汁的手早已停下,闻言负气,伸手在他小臂重重一拍,啪的一声脆响,不知谢珩如何,她的手掌先觉得疼。

那双微蓝的眸中带着嗔怒,赌气般觑着谢珩,不言不语。

谢珩稍觉意外,“怎么?”

“殿下不明白吗?”

伽罗揪着他小臂上的肉,拿两根手指头掐住,瞪着他,气道:“手臂受伤不能用力,那晚勒着我的腰,怎么就能用力?也没见殿下跟前次那样龇牙咧嘴的呼痛?亏我还满心愧疚,原来殿下这只手臂在外如常,只回到住处才负伤!”

美人薄怒,别有风情。

数日来的伪装被陡然戳破,谢珩神色微僵,目光却依旧灼灼瞧着她。

伽罗瞪着他,看到谢珩脸色几番变幻,从最初的尴尬,到最末的泰然。

谢珩将左臂伸出,再度将伽罗箍在怀里,不是解释或者掩饰,只道:“你先骗我的。”

“我那是迫于无奈!”

“我也是迫于无奈。”谢珩索性双臂合抱,将伽罗困在胸前,“对非常之人,须用非常手段。你若不满,尽管打我。”说着胸膛微挺,仍旧灼灼觑着伽罗。

两人对视,伽罗眼含嗔怒、咬牙切齿,谢珩厚着脸皮、泰然自若。

目光交织,照映彼此。

谢珩依旧端然尊贵,眼底却早已不见昔日冰锋冷矜,甚至无赖得坦然,与从前的冷厉肃然姿态迥异。

半晌,伽罗嘴角动了动,双手推着他胸膛,口中道:“既然伤势无妨,殿下自己包扎,我要回去歇息!”

这般软语吓唬不了人,没有刀子嘴,却有豆腐心,谢珩闷声笑着,将她揽进怀里。

“不许半途而废,这条手臂归你照顾,你答应过。”他说。

伽罗被按在他怀里,唇角的抽动渐渐忍不住,最终绽成笑容。她没再动,靠在谢珩的胸膛,听到里面砰砰的心跳,是镇定外表下强压的欢悦。

她吃吃笑了片刻,才道:“这样无赖,一点都不像殿下。”

“其实——”谢珩抵着她的发髻,低声道:“我以前就很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