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在《黄金时代》写道: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
好多人只知道前半句,觉得太美了,纷纷拿来做自己的个性签名,却没有人注意到后半句,其实后半句可能才是王小波想要表达的重点。
—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
丘桃桃看着面前站的这五个又高大又壮实的男人,心想,生活简直就是个锤子。
“就是你,骗了我们老板丽姐两千五百块钱?”
丘桃桃叹口气,试图讲道理:“是五百块钱,我已经还给她了。剩下的两千是她骗的我同学的钱。”
可惜五个男人并不打算跟丘桃桃讲道理。
丘桃桃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恶狠狠地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胳膊。
丘桃桃咽下口水,挤出一个笑:“当然,我假装算命先生摆摊收高价的行为也是不对的。既然我们双方都有错,就、就可以先冷静冷静,商量一下。”
“商量个屁。”男人们显然早就打定了主意。
站在中间剃了光头的男人往前站了一步,手拎起丘桃桃的衣领,往上一揪:“五千块钱,给了一切好说。”
丘桃桃瞪大眼睛:“这怎么还翻倍了呢?刚刚还是两千五啊!”
她想挣开光头男人的手,一开始没成功,掰了半天,男人的手还是紧紧揪着她的衣领。
丘桃桃总觉得这个样子她喘不上气,而且因为这样,她离这个光头男人的距离太近,呼吸间全是他的口臭气味,本来就喘不过气,好不容易吸一口还是有味儿的,这谁能忍。
狮子大开口之前能不能先嚼个口香糖?熏死人了!丘桃桃被逼急了,使劲掐了一把男人的手背。趁男人吃痛,丘桃桃迅速把自己的衣领从男人手里拽出来,与此同时,不忘抬脚猛踩一下男人的脚背,只恨自己没穿高跟鞋,不然把他脚踩穿。
这一串动作做完,丘桃桃觉得自己身后都快变出红色的披风,威风凛凛,英姿飒爽—如果不算她太执着于一招成功,因此用力过度,把自己从男人手里挣脱出来的同时,也因为惯力顺带把自己砸向了小巷水泥围墙的话。
“嘶—”
丘桃桃皱着眉。
好痛。
眼眶迅速集满泪。
光头男人估计也没料到看起来很害怕很,而且手无缚鸡之力的丘桃桃会突然爆发,他甩了甩自己的手,对着微弱的灯光一看,手背居然还真被丘桃桃给挠出血印了。
他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脏话,又觉得自己在兄弟面前跌了面儿,他上前一步,还没做什么动作,丘桃桃先哭了。
“你别过来……我看了很多小说,我知道你下一步想干什么,但是你仔细想想,真的没必要……”丘桃桃被自己的脑补吓到恨不得嵌进墙里面,肩膀又痛,又看面前五个男人一个比一个凶,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我们就没必要上升到实际肉体伤害来,你说对不对,两千五百块我还给你还不行吗?”
光头男人倒也没怎么听清丘桃桃在那儿哆哆嗦嗦说了啥,就听见最后她在那儿说两千五百块钱。
“不说了是五千吗?”他瞪丘桃桃。
“丽姐,你们帮丽姐来要钱,丽姐知道你们多收了一倍的钱吗?”丘桃桃鼓足勇气,手撑着背后的水泥围墙,给自己壮胆。
“所以你就管好自己的嘴啊。”文身男人估计是觉得进度太慢了,他把光头男人拉到身后,没那么多耐性,“五千块钱,一分钱都不准少,现在,就拿出来。”
“我看起来像是有五千块钱的样子吗?”丘桃桃哆哆嗦嗦地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自己的微信钱包余额。
文身男人看也不看,直接把丘桃桃的手机打掉。
“我管你有没有,今晚上就是借也要把钱借满,不然你别想走。”他凶神恶煞地指着蹲在地上捡手机的丘桃桃,“我们几个可是知道你学校的,别想躲—”
“你知道她学校,那你知道派出所吗?”
温润凉薄的声音,低低地从不远处传过来。
丘桃桃转过头。
巷道深处有一团光,有道高大的身影背着光走过来。
身材修长,肩膀很宽,穿着长到小腿的风衣,一双黑皮靴子,步伐沉稳有力,就这么走到了丘桃桃面前。
庄穆。
丘桃桃闭上眼睛,稍微消停了一会儿的眼泪,猛地重新坠下来,甚至更加汹涌。
故作镇定只是因为孤立无援,一旦知道自己有了依靠,比刚才更深的恐惧,确切来说是后怕,就会像找到了闸口的洪水,迅速决堤。
她不想哭出声,于是忍着,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把头埋在胸前,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庄穆”两个字加粗加黑循环滚动播放。
庄穆看着地上的丘桃桃,蜷成一团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养的那只加菲猫,但是他的加菲猫什么时候这么可怜过。
要不是因为那会儿丘桃桃的妈妈给丘桃桃打电话打不通,于是焦急地拜托他来江北看一下丘桃桃。今天晚上丘桃桃会遭遇什么,他简直不敢想。
平时活蹦乱跳跟混世魔王一样的人,突然可怜兮兮地蹲在墙角,面前站着五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汉子……庄穆自己脑补了好大一出戏,不管是哪种情况看起来都是丘桃桃吃亏了,越发觉得胸口怒火中烧。
庄穆脱下风衣,弯下腰蹲下身子,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轻轻地盖在丘桃桃身上。
丘桃桃没反应,但是脸埋得更低了。
“你、你是谁?”文身男人虚张声势地吼。
“我是谁不重要。”庄穆声音里像掺了冰碴子,平日里本来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这个时候更加阴沉,“重要的是,你们,惹到我了。”
庄穆一一把五个人的脸看过去。
他动作优雅地解开衬衣袖口的纽扣,把袖口挽了一点起来,露出匀称覆盖着一层肌肉的小手手臂。
“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我们可有五个人。”文身男人直觉面前这个看起来挺儒雅、挺书生气的人不好惹,微微颤抖着声音,不知道是在给自己壮胆,还是在给自己的伙伴壮胆。
“是吗?”庄穆轻声反问了一句。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迅速。
丘桃桃只听到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她挪开遮在头上的风衣,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只见除文身男人外其他几个人都已经捂着肚子躺在地上,而庄穆则是很迅速准确地走到文身男人身边,左手拽住他的手,右手捏住他的肩膀,一扭—
“咔嗒—”
文身男人发出一道凄惨的叫声,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过脸庞。
白莹莹的月光之下,庄穆展现出了丘桃桃从未见过的一面,冷漠、不近人情、战斗力爆表,却丝毫没让她觉得反感,相反,她觉得十分安心。
剩下四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本来还想站起来跟庄穆战斗一下,见到文身男人这么惨,彼此交换眼神,跃跃欲试变成了更加逼真的痛苦呻吟,一副完全站不起来的样子。
“别装了,因为肚子有很要紧的器官,所以我没用太大的力气。”庄穆在这时还是很冷静,“不至于到现在还站不起来—还是说,你们其实就是不愿意站起来?”
庄穆扯开嘴角笑了一下,挑眉看着文身男人:“你不是说,有五个人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话说得实在讽刺。
地上躺着的光头男人咬咬牙,站起来,壮着胆子往庄穆的方向走了一步。
庄穆一点也没有客气,伸手捏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掰,又是一拧,骨头错位的声音再次绽开。
“咯吱—”
光头男人惨叫一声。
和文身男人的惨叫声听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地上剩下的三个男人,见状纷纷想逃,站都不站起来了,直接在地上爬着要离开。
庄穆快步走到他们跟前。
“还没完呢。”
他依次有序地给三个男人卸了肩膀之后,五个人总算是公平地躺在了地上,肩膀和手各自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着。
庄穆这时候才转身,把丘桃桃连着风衣抱起来。
他动作很轻,却还是不小心碰到丘桃桃刚刚撞伤的肩膀。
胀痛里又包着千丝万缕细细的疼,丘桃桃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庄穆皱了皱眉:“肩膀受伤了吗?”
丘桃桃咬着嘴唇忍痛,沉默地点点头。
庄穆觉得心底的无名火燃得更旺。
言语恐吓勒索就算了,居然还敢伤丘桃桃。
他回过头,看着地上的五人。
他说:“我改变主意了。”
庄穆把丘桃桃放下,然后迈着步子向五个人走近,宛如恶魔降临。
他毫不留情地抓起地上的五个人,又给他们把错位的骨头,给安了回去。
惨叫依次响起。
庄穆微微一笑,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在巷子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瘆人。他慢悠悠地开口:“医者仁心。不用谢我。”
庄穆又走到文身男人面前,刚才这个人站在最前面,离丘桃桃最近。
庄穆捏了捏他的肩膀,说:“哎呀,好像安反了。”然后重新把文身男人的肩膀给卸下来,又是一声惨叫,再装回去,一声更惨的叫唤。
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
庄穆冷冷地看着他们五个人,说:“除了记住她的学校,也记住今天的疼,不要再找她的麻烦。我随时会过来,要是她有什么问题,我不介意再给你们活动一下筋骨。”
学校外的出租屋,庄穆家里—因为学校早就闭校门关寝了。
明亮的客厅灯光下,丘桃桃坐在沙发上,庄穆拿着药箱给她处理肩膀上的伤。
“有些疼,忍一下。”
丘桃桃点头。
庄穆看了一眼她,没说话。他低着头拿着棉签和酒精给她伤口消毒,然后涂上跌打药膏。
“有点肿。家里条件有限,具体的明天去医院找骨科医生进一步检查检查。”
丘桃桃又点头,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庄穆叹口气:“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在那种小巷子里?”
“本来没想走那条小巷子的,晚自习之后去书店,看书看得太晚,想起来时间的时候已经快要闭寝了,想着抄近路,所以走了那条小巷子,没想到就被那五个人给堵住了。”
庄穆看丘桃桃的肩膀就这会儿时间已经青紫肿了一块,本来就单薄的身子受点伤,看起来更加单薄可怜,痛也好像加剧了似的。他没想太多,皱着眉,对着丘桃桃的肩膀轻轻呼了一口气:“疼吗?”
话音刚落,丘桃桃和庄穆同时愣住。
这突如其来的心疼和怜惜是怎么回事,庄穆压下心底的奇怪感受。
丘桃桃觉得庄穆这么轻轻吹一口气,她的肩膀立马就麻了,不只是肩膀,半边身子都麻了,跟过电似的,噼里啪啦没了知觉。
庄穆不自然地咳了咳,试图转移话题:“这个伤,看起来像是撞的,他们还拎着你往墙上撞了?”
丘桃桃:“……”
庄穆愤怒地捏起拳头:“总觉得还是轻饶了他们。”
丘桃桃:“……”
怎么办,现在说实话感觉会破坏气氛。
丘桃桃心虚地移开目光,深呼吸一口气,最后还是艰难地选择做一个诚实的人,她悲痛地开口:“其实……”
庄穆手一挥:“你别说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丘桃桃瘪瘪嘴,苦兮兮地伸手拉住庄穆的衣角:“我马上要告诉你一件事儿了,你能不能答应我,听完之后不要愤然离席。”
庄穆愣了愣,把衣角从丘桃桃手里扯出来,恢复了冷静理智。
他推了推眼镜,脑子迅速把事情过了一遍,最后试探性地开口:“肩膀是自己扑腾撞伤的?”
丘桃桃沉默两秒,讨好地对庄穆笑:“你真聪明。”
庄穆愤然离席了。
第二天从医院出来,丘桃桃真是没想到惯性的伤害值那么高,她挣脱光头男人的束缚结果不小心撞上墙,居然还给撞错位了。
“你想,我得多恐惧啊,才能完全没收住力气,自己把自己撞成这样。”丘桃桃后怕地对庄穆说。
庄穆听见这话,斜睨她一眼,懒得搭理这小货。
“医生说你这肩膀估计要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样子才会好,在这期间,你就住我家吧。”
丘桃桃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庄穆不自在地目视前方,不看丘桃桃,只说:“我妈走的时候,让我多照顾照顾你,嗯。”
丘桃桃没说话,重新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假我会帮你请好的。这个样子也不能去上课,伤的右手,笔记都做不了。”
丘桃桃一听不用上课了,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心底确实有一丢丢高兴。
想了想,她还是问了一句:“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娇气?我看他们都是吊着石膏也得上课。”
庄穆说:“江南江北间隔这么远,你每天来回跑着上课,你确定吗?”
丘桃桃低下头,小声地说:“我可以继续住学校啊。”
庄穆挑眉看着她。
丘桃桃低着头,负隅顽抗,不说话。
空气一度静止。
最后,丘桃桃没坚持住,先叹了一口气,承认道:“好吧,是有一点心理阴影了。”
庄穆轻轻拍拍丘桃桃的头:“所以就先住在我那里吧。有一个客卧,只是平时没住人,空着,什么都没有,一会儿去买点东西购置一下。”
丘桃桃愣愣地摸摸庄穆刚刚拍自己头的位置,她反应过来,追上庄穆的脚步,仰头看着庄穆,说:“怎么办,你这个充满人性化的行为让我感动了。”
“你要实在感动,可以交房租。”庄穆推了推眼镜,很冷静。
“其实倒也没那么感动。”丘桃桃也冷静了。
丘桃桃觉得自己从出生以来就没这么无聊过,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缠着绷带的肩膀,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发呆。
庄穆目睹丘桃桃的模样,怕再这么待下去给人待痴呆了。
“去买菜吗?”庄穆问丘桃桃。
丘桃桃没有什么精神地摇摇头,说:“不想动。”
庄穆说:“买菜很好玩的,一起去吧。”
哪个当代大学生没事儿买菜,并且会一本正经地说“买菜很好玩”啊?丘桃桃试图向庄穆阐释一下正常大学生的生活,但是看庄穆这么坚持,只好说:“那行吧。”
菜市场。
热闹的人群,拥挤的摊位,新鲜的,还滴着水的色彩鲜艳的蔬菜,整整齐齐地码在摊位上。
庄穆问丘桃桃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丘桃桃在家里本来还觉得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但是现在看着菜市场这些新鲜的菜,突然食欲就有了,指着韭菜说想吃韭菜炒蛋,指着番茄说想喝番茄汤,最后到了水产市场那儿,看着一条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我要喝鲫鱼汤,可以吗?”丘桃桃兴奋地指着鱼,一双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庄穆。
庄穆顿了顿,压住因为丘桃桃的一个眼神而狂跳的心脏,克制地回答:“可以。”
两人走过去,丘桃桃蹲在人家放鱼的红色大塑料盆前,挑选半天,指着最活泼的那一条,说要吃它,因为它太活泼了,感觉会欺负别的鱼,她要替天行道。
庄穆哭笑不得。
他对摊位老板点点头,示意就按丘桃桃说的做。
大叔点点头,说:“好嘞!”然后就把那条最活泼的鲫鱼抓起来,动作很快地把鱼重重地摔到地上,之前还活蹦乱跳的鱼瞬间就安静了,只有尾巴还微微颤抖两下。
大叔走过去拽着鱼的尾巴,把鱼拎起来放到案板上。
“鱼要去鱼鳞吗?”大叔问。
庄穆点点头,说:“要。谢谢您。”
大叔也不多说废话,很利索地拿着刀子,从鱼尾巴开始,熟练地往鱼头的方向刮,没一会儿鱼鳞就给清理干净了。大叔又拿出另一把刀,顺着鱼的肚子,剖开一条线,把里面的内脏拿出来,白色的鱼泡也在其中。
丘桃桃没见过那东西,以为是鱼的孩子。
大叔像看穿丘桃桃的想法,笑着说那是鱼泡,可以吃,也有的人不吃。丘桃桃挺好奇,说从来没吃过,想试试。
庄穆眼见着丘桃桃一点点地有精神起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走出菜市场的时候,庄穆叫的车子已经停在了路边。
把菜装进后备厢,两人坐进出租车里面。
晚霞笼罩着天空,奇幻的色彩仿佛掉入了某个动漫电影里面。
丘桃桃看着窗外绚丽诡谲魔幻的晚霞,喃喃自语:“白天和晚上都是上帝和人类的,但是只有黄昏属于相爱的情侣。”
她转过头来问庄穆:“你听过这句话没有?”
庄穆摇摇头,然后认真地跟丘桃桃解释了一下黄昏的天空为什么这么美丽,以及视觉色彩成像的科学原理。
丘桃桃听得目瞪口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丘桃桃问庄穆。
“保持饥饿,保持清醒,一直学习,一直进步。”庄穆推了推眼镜,“相信科学,相信理性,共同成长,走向辉煌。”
丘桃桃:“……”
认真的吗?
这人是认真地在跟她进行对话交流吗?怎么感觉跟开玩笑似的?
她问庄穆:“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风是什么味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