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司承注意到那和尚惊慌的样子并不像单纯地看到尸体,他让几个属下先安抚受惊过度的小沙弥,与乙丑走了进去。只见那传闻中重病的法慧大师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书案前,手还握着毛笔,仿佛在书写着什么,全然不像已死透了的样子。
两只苍蝇缠绕着尸体飞舞,嗡嗡的声响不绝于耳。魏司承走近查看,发现尸体面部表情僵硬,诡异地笑着,像是明明惊恐至极却在死后被人刻意摆出了笑脸,因此那闭目微笑的样子很扭曲也很惊悚,也难怪小沙弥吓得魂不附体。
“殿下,可需让顺天府把仵作叫来?”
“嗯,喊上吧,顺便报案。这位大师便是在父皇面前都能行不跪之礼,平白无故死了,肯定要有个交代。”法慧大师可不是无名无姓之辈,他也算是名誉响彻朝内朝外的人物,只比那位见不着人的法照大师差一些而已。这种得道高僧无故死亡,不给个合理解释,容易引起民愤,配合还未平息的农民起义,搞不好又会有新一波流言助力,向来看重民意的魏司承不认为是件小事。
假设起义军死灰复燃,朝中无人领兵,又是他这个端王去平定,他还要不要成婚了?
等他平定叛乱回来,夫人还是不是他的夫人了?
不是他杞人忧天,盯着云栖的饿狼太多,现在云栖对他态度有所缓和,可只是碍于形势所迫,保不齐自家夫人就成了别人家的。
其余仆从出去报案,魏司承手刀转瞬割裂了乙丑的衣袖,在乙丑瞠目中隔着布料触摸尸体,端王不喜触碰他人的习惯始终未变:“从僵硬程度可以判断,死亡超过一天,致命伤是……”
魏司承看了看房屋周遭,又仔细查验了一下尸体身上的破绽,道:“在脖子上,一刀封喉,手法老练,伤口极小,是个练家子。而且心思缜密,白日这屋里常有沙弥进屋送饭,容易被发现,极有可能是夜深人静之时犯案。而等尸体僵硬摆出书写的坐姿,至少需要两刻钟以上,说明来人有恃无恐,根本不怕被发现,心理承受力很强。你去问问,法慧大师可有与人结怨?将所有结怨之人一一排查,把结果交给顺天府。”
魏司承久经沙场,见过死尸并不算少,但很少见到手法这么利落,能把伤口控制得这么小还能毙命,一定是各中高手,对刺杀相当熟练的人。而且在杀人后有心情留在原地,甚至为尸体整理衣冠后,摆出姿势。
一方面说明来人不是普通杀手,一般的杀手只需完成指令就会立刻离开以免暴露行踪;另一方面,也说明来人与这位大师仇怨不大,甚至还有可能受过其恩惠,不然没必要替对方换掉染血的袈裟,还为其合眼,让其瞑目。在处理尸体时,还有了一些怜悯之心,与此人的刺杀行为形成反差。
又狠辣又有悲怜心?
魏司承从那割喉的伤口看出,当时法慧大师飚出的血液肯定不少,但现在身上的衣物干净如初,有被整理过的痕迹。而留在禅房内,为和尚摆出这样的姿势,很显然是为了拖延时间,魏司承又从桌上的蜡烛燃烧痕迹看出,若是夜晚有人经过这间禅房,看到法慧彻夜书写的背影倒影在窗棂上,定然不会进屋打扰。
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拖延了近两天。
但仇怨不大,为什么特意来杀法慧大师。还赶在他要找人算卦问卜的当口,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魏司承也不是发生了命案就往自己身上想的人,只是太巧合了,他刚想来找人,人偏偏就死了,死状还颇有仪式的味道。
但魏司承想了想,他来找法慧大师也是临时起意,身边人都不知道,别人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并且杀了法慧大师。
再来,他过来只是为了订婚期,不是其他什么机密事情,完全没必要杀人灭口。
这么一想,魏司承又瞬间排除了对方冲着自己来的可能性。
虽然与自己无关,但他还是暗暗佩服此人的手法与心态,杀手像是笃定没人能找到他一样。
这嚣张又带着极度的信心,仿佛在向世人……挑衅。
魏司承一边等顺天府的人过来,一边让人拦着寺中情绪激动的和尚们,让他们先去疏散外面来烧香的人群。
进来的人太多被破坏了屋内摆设算谁的错?
他独自待在禅房内,想着好不容易找到适合的人来选黄道吉日,真是出门不利。既然刚好碰上,他就送佛送到西,找找凶手的线索吧。
他又观察了一下床榻,假设大师是在房内死的,为什么被褥与地板没有血。
是杀了人之后都被清理干净了?
魏司承忍着恶心,隔着布料掀开床铺,果然在一些难以清理的床榻边角发现疑似血迹的痕迹。
痕迹与床榻上的木板有点滴状的连接,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猛地掀开床榻,就看到木板床上几个用血写下的草书,这草书倒是很像禅房内大师自己写的诗句上的笔迹。
上方是一首早就干涸的诗:自知女子云彩生,况无勿为魏家人。晚角芦城血洗夜,空垂都城万人坑。
芦城之战,魏司承与胡军交锋中最出名的战役。
云、魏、芦城……
如果只是其中一个字那还是巧合,但里面提到的几个关键字都与云栖还有自己有关。
魏司承万万没想到,来这里一趟还能找到这个所谓的大师绝笔“信”。
有这样一封绝笔信,如果他没有巧合前来,顺天府的仵作先行一步,发现屋内没有血迹,定然会怀疑床铺,从而看到这封“信”。
一旦传出去,无论别人信不信,他与云栖的婚事都会蒙上阴影,仿佛在预示着只要他们成婚,就会生灵涂炭,万人枯骨一般。
法慧出名的就是算卦,占卜天运,这是他生前最后一卦,其影响力不可估量。
到时候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阻止不了这样的流言扩散。
特别是这是大师死前的绝笔,这还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大师。
至于大师是自杀还是他杀,本来就是一个巧妙的争论点,如果是自杀,那么房内为什么没有血迹,如果是他杀,为什么能写出那样的绝笔信?这都是可以引起人们讨论的,能让事件进一步越扩越广,影响力扩大就是凶手故意割喉的原因。
百姓们都宁可信其有,等他知道时再处理都为时已晚了。
流言猛于虎,更何况这诅咒般的存在。就算有圣旨在,父皇都绝对不会让他娶云栖了!
一招致人于死地,魏司承瞬间遍体生寒,那原本事不关己的态度也终于消失了。
现在他终于肯定,幕后的杀手肯定不知道他会突然造访,不然不可能设下这么精心的环中环。
他今天过来禅音寺,恰好发现死去多时的法慧大师,纯属他运气好。
这陷阱,还是针对他和云栖婚事的,严曜是不可能的,被侯府供上现在的位置连真心都不敢表达,哪有这胆子设计,头脑和能力都明显不足。齐王昏迷不醒自身难保,剩下的……
魏司承捂着脸,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让你安生一段时间,你还真不声不响地给本王搞事。
一搞还要搞个惊天动地的。
待顺天府带着捕快与仵作来时,禅房内发出嘭一声巨响,同时窗户处也有窗棂碎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破窗而出。
众人赶忙进去,一阵飞灰中,端王捂着吐血的胸口倒地,喊道:“快去追!本王与歹人搏斗间让他逃了,他正躲在这张床下!”
众人一看,那张大床已经化为飞灰,这……也太碎了吧,连拼凑都凑不起来了。
捕快们看的崇拜连连,端王真是、好功力啊!
但府尹哪管得了这许多,端王可是皇上的宝贝疙瘩,哪容得他受伤,还是在京城这地方,立刻让人抬着受伤的端王出去,然后派人去追捕那跳窗出去的逃犯。
魏司承为了让整张床碎裂,让人看不出上面的字迹,也是拼着内伤用尽了全力,现在虚脱了下来。
见众人没再关注碎得一塌糊涂的床,魏司承才安心地被抬出去。
回到端王府后,魏司承终于卸下虚弱的面孔,眼神渐渐犀利起来:“送四个小厮去松山书院,四个,武力最高的。本王要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李崇音,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本王都要知道。顺便告诉他,这四个人是本王的心意,希望他……不要再让本王失望!”
这是最后的警告,也是魏司承给李崇音最后和谈的机会,如果他不再插手自己与云栖的婚事,只专注于他们多年的安排,那么魏司承暂时不会动他。
魏司承很清楚,动了他,自己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崇音很重要,若没了此人他很多计划都要付诸东流,但一个已经起反心的人甚至比敌人还可怕,他知道你的大部分布局,了解你的行为习惯,甚至清楚你对未来的安排。
魏司承看的出来,李崇音似乎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就像是遇到了什么事刺激到了他。
让他这个从不沉溺于情爱之人,做了此等不理智的行为。
用这种不留后路的方式,阻止他和云栖成婚。
李崇音遇到的事,会不会与死去的法慧有关?杀人灭口?或是法慧预言到了什么?
魏司承暂时没想明白,只能作罢。现如今,此人还没叛变的意思,最多只是想阻止婚事。
在与云栖成婚的这几个月里,魏司承也不想再生事端。
只能先稳住李崇音再说。
无论如何,李云栖他是一定会娶进门的,谁阻止都没用!
魏司承又招手让乙丑过来,附耳道:“告诉他,别本末倒置。本王当年的承诺依旧有效,而他若是做到,他想要的,会回到他身边。”他做梦!
乙丑疑惑地看着自家主公打的哑谜。
魏司承却有些累了:“去吧,他听得懂。”
弘元帝听闻九子身受重伤,大为震怒。
他心惊朗朗乾坤,高僧在深夜被暗杀,歹徒到如今还逍遥法外,更让人心惊的是,那歹徒似乎知道法慧大师命不久矣,过几日要被抬入宫面圣,还准备了暗杀的荼毒匕首,打算伺机随法慧大师入宫行刺。
也许因为暴露了行踪,现在暗杀帝王的事情不了了之。
当然,无论是歹徒、还是刺杀弘元帝,都是魏司承临时起意的将计就计。
既然要受伤,他自然要把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