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2 / 2)

带着它,又带了两婢女,一同来到京城南边鱼龙混杂的一条老胡同,胡同很深,昨日落雨几处积洼,溅湿了她们裙角,两婢女边顾着前头的小姐,边小心垫着脚走路。

云栖终于到了一个破旧的木门前,敲了敲门。

一个眼眶通红的青年开了门,他看到云栖愣了愣:“你是何人?”

“可是蓝烟阁所在?之前管铺子的老伯说若还想买你家胭脂,可以过来这里。”既然知道未来新帝会重新将这些老字号扶起来,她提前为自己攒一些银钱也无可厚非。若未来还是要逃亡,这些就是她的资本了。

她始终害怕,悲剧重演。

那青年也不知被这话戳中了什么,泪水夺眶而出,也许是觉得难堪,抹了一把脸。

原来那位曾经给云栖许多馈赠的老爷子,已经去世了,前些时候漪香阁将他们的铺子盘下后,弄走了他们的祖传秘方。老爷子脾气犟,怎么都要拿回来,单枪匹马地闯进去,被打了出来,鲜血淋漓地躺在路上,无人敢管,也无人敢报官。都说漪香阁有皇家背景,谁会去触这眉头。

后来是漪香阁的人报了官,顺天府的人来了后,就是几个大刑伺候,老爷子还记挂着家里人,不想白白死在牢里,便承认了是自己图谋不轨。

待青年去找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奄奄一息了,漪香阁说看在老爷子年纪实在大,加上走投无路,决定既往不咎,周围百姓连连叫好,说漪香阁乃是仁善之家。

他带着老爷子回家,老爷子的四肢都被打断,像一块豆腐似的,是被他用驴车拖回来的。他们几十年的积蓄全用来还债了,没银钱治病,青年合计着将祖宅变卖,凑了银子请大夫,可老爷子还是没熬过去,母亲因为悲伤过度,被发现时已跳了河。妹妹因为外头的流言蜚语被退了亲事,天天以泪洗面,几次寻短见都被自己拦了下来。

更糟糕的是,他们明日,就不能住在此处了。

云栖身后的佩雯和另一个二等丫鬟流萤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巴巴地望着云栖,希望云栖能帮一帮。

云栖拍了拍她们头顶,并未立刻说话。

方才走进来时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她皱了皱眉,掀开布帘入内,看到的是放在床上好几日,已经苍白僵直,四肢以不太正常的角度歪曲着的老爷子。

老爷子床边,半跪着一个呆滞的女子,应该就是青年口中的妹妹。

屋内虽然焚着香,但也许是放置好些天,实在掩不住味。

那青年吓得神色都乱了,看云栖那举手投足,以及那身装扮,他就知道这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跪了下来:“您是贵人,可别在这里待着了,实在晦气!”

云栖退了出去,本以为青年到了如此穷途末路,会向她们求援助,但他只说了一句:“对不住您,我们这儿多余的胭脂,给人砸了,卖不了您。”

“你方才说你们配方被拿走了?”

青年欲言又止,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云栖没有拿出自己的檀木盒子,只让佩雯给了一些安葬费用。

那男子感恩戴德,让云栖报一下地址,待有了余钱定会双倍奉还,他们家的确连一口棺材都买不起了,也没人愿意卖给他们,这条街的人有许多都指着漪香阁能带动他们生意,帮他们不等于与漪香阁作对。

云栖却笑道:“这里有两个选择,我给你和你妹妹一些银钱,够你们度过眼前难关;二是,做一段时间长工,月钱不多,但有机会去京城以外的地方,你们还有机会继续做回原来的营生。”

男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选了第二条,他眼中迸射出的是仇恨与坚定,一旦被寻到机会,定会疯狂反扑。

回去的路上,佩雯不太明白地问云栖为何不直接给钱。

直接给钱,不亚于侮辱,也许正因为是传承的制香世家,带着氏族的傲骨,没看那青年从头到尾都不愿意求助。而且他的长相,有些像魏司承以前的一位部下,骁勇善战,恶名千里。

云栖抖了抖,应该是看错了吧。

“有人与我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与小姐说的?”

“一个未来很厉害的人。”现在还在韬光养晦,装笨蛋呢。

云栖在路上听闻大家在说,九子即将出征西北,讨伐胡人。

一个个说得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云栖回到府上,就遇到了主动前来教习的善水先生,云栖见礼后,善水先生便说下午补一些课。

今日教的是琴,本是云栖擅长,不过云栖有了之前太过轻信的教训,只表现平平。引得李嘉晴冷嘲热讽,让她可要多练练,不然世家聚会,她连琴都不会弹,可要贻笑大方。其余两庶妹谁都不敢得罪,呐呐附和了李嘉晴几句。

而往常要教训云栖的善水先生,今日一反常态地语气温和。

到了结束时,留了些课业,其余人回去,善水先生留下云栖特别教导。自然而然地问到,云栖上次说,要让她去襛盛庭看看的是什么。

云栖早有准备,将自己特意画坏的了画卷拿出来给善水先生品鉴,上面提的诗是杜漪宁所作的,这幅画偏偏是她几年前画过的山水图。

仿佛隐约在暗示什么关联,云栖画的漏洞百出,善水先生却脸色变了变。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什么,没说几句就告辞了。

到了晚间,李老夫人那儿就传来善水先生离开了李府。

这本来没什么,可外出聚会时,听闻善水先生转而去了杜家千金那儿高就,众多世家对李家就有些微妙了,特别是李嘉晴几个常年参与诗会茶会的,常被人酸是她们朽木不可雕,才气走了善水先生。

李家好不容易把女儿家的名声维持了许多代,现在却颇有些行下坡路。先是李映月的狸猫换太子的事,再是李嘉晴与人在诗会上为一男子落水,现在又是善水先生突然离去,一件件事累计,将李家女儿的名声毁了不少。

李老夫人气得好几日食不下咽,对杜家和善水先生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她一方面让余氏再请更有名望的女先生,一方面将几个孙女的课业管的越发严厉,誓要在往后的公开场合,让她们一鸣惊人。

这可苦了李嘉晴,将所有怨气牢骚发泄在两庶女身上,云栖偶尔看不下去,会私下帮衬一下。云栖是循序渐进的“进步”,她保持着平常心,展现着天资又将自己的进步显得合理。

云栖离京前的几日夜晚,魏司承悄然潜入襛盛庭,却并未进去。

云栖早已睡下,屋内也寂静一片。

他只在院落中站着,用内力感受屋内人的清浅呼吸。

直到后半夜,站得腿脚麻木才准备离去。

却听到里头传来痛苦地呻吟声,步伐一转,消失在原地。

云栖像溺水的人一般在床上挣扎,她的衣裳已被汗水浸透,鬓边也落下滴滴冷汗,五官皱在一起,没有醒来,似沉沦在噩梦中。

“好烫。”

“我好痛——”

她颤抖得厉害,到后头连牙齿都在打颤,仿佛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试图寻到人来帮自己。

她梦到了自己火场里,高热的温度舔舐着她的肌肤和身体,对死亡即将到来的恐惧,与死前的极致痛苦、窒息感笼罩着她。

眼见她咬着自己的唇,仿佛在一个人承受着无边痛苦,魏司承担心她咬伤,将自己的手背放入她口中,没一会,牙齿刺入血肉,鲜血落了下来。

伴随而来的是她压抑的哭声和颤抖像小猫一样的身体。

“唔唔——”她的泪水混着他的血水,流了下来。

他拿出帕子接住血液,以免第二日被察觉,另一只手轻轻将她的脑袋揽过来。

“乖,不哭了,啊。”

她依旧颤抖着,也许是白天情绪积累得多了,都在夜晚宣泄了出来。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拍着她汗湿的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刻钟,也许一炷香,她渐渐停止颤抖,他才将鲜血淋漓的手抽走。

他是你的,我不会抢,也不配……

云栖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太轻了,他没有听清。

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收拾好沾了血的帕子。

将她的汗水擦去,看着黑暗中她渐渐平静下来的样子,才离开。

看着手上的齿印,目光冷厉。

是谁令她如此恐惧?

风和日丽,一辆马车朝着京城的方向驶来,周围是几个护卫打扮的人,护卫是余氏的人,负责押送云家人进京。

马车里头坐着一个年迈的老妇,一对中年夫妇,一个年轻汉子。全是田里庄稼汉的模样,精瘦,面带土色,粗布麻衣。

中年妇人颧骨颇高,眼睛有些倒三角,看着刻薄的模样,她正承受着老妇人的殴打。

老妇作势要打死她,只是说话声放的很轻,生怕被外头人听到:“你这个贪图富贵的,我早说不能这么做,你这是要害死我们,扫把星!”

中年妇人不甘示弱,只是同样很轻地骂道:“扫把星也是云栖那小贱人!”

“当初就说要把她弄死了事的,是你们非要卖,看把她卖到哪儿了?”

“她贼的很,随身放着把刀,我差点被她划伤。”

“怕什么,我们就咬死了不知道,都是曹家村的人干的!而且不是还有咱们亲生的女儿吗,可是当千金小姐养大的,谅他们也不敢动我们,养那么多年早就改不了了!”

“那我岂不是有个千金小姐的妹妹,是不是叫映月?娘,你说咱们能问她拿多少银子?”

“你自己问她讨去,云栖那会不会不放过我们?”

“她敢?我们到时候就说,她命硬,克人,咱老爷子就给她克死的!他们大户人家,最忌讳命硬的!”

“而且,她差点被咱们村的老瘸子那啥了,要不是哥哥我,她早就没贞洁了!”那年轻汉子小声嚷嚷着,其实那时候他想与那老瘸子一同弄云栖的,谁叫云栖长得漂亮,十里八乡的,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娃子,年纪小怎么了,村子里童养媳也不是没有。

可云栖太狠了,宁可捅死自己也不给他们碰一下,一想到这里,年轻汉子就决定去了京城,就要把云栖的名声给毁了。

跑路上去说,就不信没人信!

就说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云栖是他养的媳妇,早被他尝过味道了。

到时候,一个千金小姐,再高高在上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嫁给他这样的泥腿子?

想想就……

云家人畅想着进京后的美好未来,却不想马车突然停了。

这伙带他们进京的人,也从不和他们说话,经常这样停下休息和吃食,从不理会他们。

他们一开始也没当回事,甚至没打开车帘。

过了很久,外头也没有一点动静。

安静得吓人。

几个庄稼汉对内撒泼,在外还是不敢太横的,商量着谁出去看看。

外头传来一道矜贵慵懒的声音:“把他们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