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令信哼了一声,这个内弟到京城不过五年,此前一直在西线潼阳郡任太守,从未见识过楚天放和王烈的厉害手段,真是无知者无畏。想当年楚王两人在朝中如日中天之时,方令信虽也已是尚书,但见了二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方令信不由得暗叹,方家真是人才凋零啊,同辈之人中只有堂弟西线大营统领方明信老成稳重,可堪大用,但兵部尚书一职为郭怀牢牢把持,看来是没什么机会来朝中了。第二代当中杰出子弟倒有几个,自己的儿子方中诚就是其中翘楚,但毕竟年纪还轻,不足以服众啊。
方令信看了看汤受望道:“今日王烈去宫里拜见皇上,肯定是替楚名棠去的。如不出老夫所料,皇上应该暂时不会再针对楚家。如此一来楚名棠这太尉的位子也就坐稳了,你可要小心些了,不要让他抓到你的把柄。”
汤受望不解道:“难道皇上就这么放弃了,楚家在朝中尾大不掉,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啊。”
方令信斥道:“你懂什么,就算王烈此次不去,老夫过些时日也要向皇上进谏,劝告皇上不可轻易动楚家。”
汤受望目瞪口呆,他实在没想到方令信心中会是如此想法。
方令信知道不与这内弟说清楚他是不会明白的,道:“此中原因有二,一来即使王家束手旁观,皇上联合我们方家也绝没有轻易铲除楚家的实力,楚家势必全力反抗,分散在各地的楚家六大执事也不会善罢干休,大赵国将大乱数年,西秦必会伺机而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赵国若是不保,方家也会家破人亡;二来楚家若倒了,受益最大的也绝非我们方家。说起来朝中是三大世家,但刑部新任尚书梁上允等人也已是数代为官,还有你手下的吏部侍郎成奉之也是皇上的心腹,他们忠于皇上,皇上器重的肯定是这些人,到时他们肯定视方家为眼中钉、肉中刺。楚、王、方三家虽然争斗数十年,但毕竟都是开国重臣之后,相互之间还有些香火之情,若是那些新贵掌权,将来方家若稍有疏忽,便可能被赶尽杀绝。老夫宁可费心费力打压楚家,也不愿楚家被灭后让梁上允等人掌控朝中大权。”
方令信悠悠说道:“为官之道,只求‘平衡’二字。如今楚王两家势大,老夫当然要帮皇上,若朝中之臣都归心皇上,那老夫则要联合楚王两家了。这套手段,我们方家百年来已玩过多次了。”
※※※
在王老侯爷的斡旋下,楚家与皇上之间的矛盾暂时缓和下来。
楚名棠三日后在楚府大摆宴席,在朝为官的楚氏族人同聚一堂,宴后楚天放和楚名棠将楚名南等身居高位者留了下来,将不久要把朝中一些低级楚氏官员外放到郡府之事对这几人说了。楚名南等也知楚家正处危难时分,亦觉得去芜存精乃是明智之举,均表示了愿意支持新任宗主。
不久,朝中楚系族人几乎少一半。虽有些被贬之人心怀不满,但在楚天放的镇压下,很快便没了声音。
汤受望那天听了方令信的劝告,变得小心翼翼,对楚名棠也不再抵触,反而有些奉承巴结。楚名棠虽有撤换他之心,但忙着办理数十个族人到地方任职,还需汤受望协助,只好将此事先放着了。
而楚铮在外公家里住了近两个月。王老侯爷有心栽培,将自己当年驰骋沙场的绝技一一传授给楚铮。这些马背上的武功倒挺合楚铮脾胃,都是只求一击而中,甚少有拖泥带水之处,楚铮身具内功底子,没多久便学会了。
王老侯爷对他进境之快极为高兴,便开始传授他用兵之道。楚铮原本对此不以为然,以为自己在知识领先那个时代上千年,随便用几个后世战争的经典战例便可对付外公。没想到几次战事模拟下来,楚铮连战连败,无一胜绩,任凭他绞尽脑汁想出什么计策来,总被王老侯爷一眼看穿,连捎带打,将楚铮击得溃不成军。
楚铮总算明白了,孙子兵法在这世界也已流行近千年,三十六计在三国时代便已成形,这两者几乎囊括了所有冷兵器时代的战术,而且两军对阵也并不像演义里所说的双方军队一字排开,两位主将先对打数百回合后再混战的,武功再高的人在千军万马中最多只能自保而已。别说自己在前世只能算是个军事爱好者,就算专业人士过来,面对外公这样久经沙场的名将也未必能稳操胜券。楚铮只能抛去浮躁,静下心来诚心向外公学习,一个月后,总算能在十次当中能赢上两三次了。
这已经让王老侯爷极为惊奇了,大呼自己外孙是天才。楚夫人闻讯后,特意赶到侯府,拜托父亲保守秘密。王老侯爷觉得自己女儿说得有理,只好放弃了准备和楚铮各领一千家将到京城外进行实战的想法,不过这样一来,王老侯爷觉得自己已没什么可教的了,剩下的只能让楚铮到战场上去自己体会了,毕竟经验是教不来的。
王老侯爷毕竟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天天忙着教导楚铮倒还不觉得,这一松懈下来就觉得有些身体不适,静心休养去了。
楚铮在侯府的日子顿时轻松好多,除了每日必须练功外,便躲在房中与柳轻如三人谈笑。经过这段日子,紫娟和翠苓觉得这少爷还是挺好相处的,除了那天发了一次火,平时都很和气,渐渐地也就不再惧怕了。
不知不觉便是两个多月过去了。一天楚铮正在房中与两个小丫头调笑,把两人逗得脸红扑扑的。冷不丁看到母亲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
紫娟和翠苓吓得脸色苍白,连忙站了起来。柳轻如在一旁也忐忑不安。
楚夫人倒觉得没什么,世家大族里什么事没有,和他两个哥哥比起来,楚铮可算是正人君子了。
楚铮奇道:“娘,你怎么又来了。”
楚夫人笑骂道:“什么又来了,你倒和你三哥一样,有了丫环忘了娘。”
楚铮笑道:“哪能啊,孩儿跟娘最亲了。”
楚夫人道:“别耍嘴皮子,今天你在北疆大营的堂舅王明泰回来,外公让你到客厅去。”
楚铮到客厅时,王明泰已经到了。
王老侯爷见楚铮来了,冲他和楚夫人招招手,对王明泰道:“明泰啊,来见过你姐姐,这个是你小外甥。”
王明泰先见过楚夫人,冲楚铮笑道:“你就是铮儿吧,洛水给舅舅的信中可把你夸得不得了啊。”
楚铮有些郁闷,这世界通信并不发达啊,可怎么这些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王老侯爷点头笑道:“铮儿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天一直跟老夫学习武艺和兵法,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众人又寒喧了一番,王明泰道:“伯父,北疆也没什么特产,明泰没带别的,只带了五百匹良驹给府中的家将吧,请伯父笑纳。”
王老侯爷笑道:“你有这心就好,老夫府中还会缺东西吗?”转头对楚铮说道:“铮儿,你还没有一匹好坐骑,你舅舅既然带来了这些好马,去挑一匹吧。”
王明泰起身道:“好,铮儿,跟舅舅去挑一匹马龄小一点的,算舅舅给你的见面礼吧。”
众人到了外院新搭的马棚。楚铮在江边大营黑骑军内待过多日,倒也粗通相马之术,见这些马虽然均可算上乘,但最多也只与周寒安、夏漠等人的坐骑相当,不觉索然无味。
王明泰见楚铮不停摇头,奇道:“铮儿,怎么这些马都不入你眼?”
楚铮垂头丧气地说道:“这些马是不错,可惜比洛水哥的差远了。”
王明泰顿时醒悟:“舅舅倒真忘了,洛水那匹马都让你驯服过了,这些当然看不上了。”
王明泰犹豫地看了王老侯爷一眼,道:“这里好马倒有一匹,可这原本准备到京中来好好驯养后送给伯父的。”
王老侯爷一摆手,道:“老夫都那么把年纪了,再好的马也只能看不可骑了了,不如给铮儿吧。”
王明泰应了声是,带着众人来到一个单独的马棚边。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迎了上来,冲王明泰行礼道:“将军。”
王明泰对楚铮道:“那马性子暴烈,除了这小厮欧阳枝敏能给它喂食,没有人能靠近它身边。”
楚铮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小厮,道:“你叫欧阳枝敏?这姓挺少的啊,是不是胡人?”
楚铮儿时对史书极感兴趣,知道正是由于刘阿斗突然改变了历史,晋朝时间的五胡乱华基本就没有发生,中原大地仍是纯粹的汉人,像慕容这种胡人复姓在中原根本就没有,眼前这小厮居然姓欧阳,这个姓氏楚铮今生还是第一次遇见。
欧阳枝敏却吓得脸都白了,连声道:“小的是汉人,绝不是胡蛮。”
也难怪此人如此害怕,当时无论是北赵还是西秦,对胡蛮人都深恶痛绝,百姓若碰到是胡人,定会一拥而上将之活活打死。
楚铮见此人吓得如此模样,心中有些歉然。王明泰在一旁说道:“此人是舅舅早年收留的孤儿。欧阳是北疆的一个姓氏,不是胡人。”
王老侯爷转到马棚前,突然一声惊呼:“火云驹!”
王明泰说道:“正是。侄儿听北疆大营的老将们说,伯父当年的坐骑就是火云驹。也是机遇凑巧,侄儿属下军士在草原上发现此驹,侄儿用了两千骑兵才将它捕获,特献给伯父。”
王老侯爷眼神复杂,突然喝道:“铮儿,将此驹驯服,外公便把当年的马具和威震北疆的麒麟盔甲送于你!”<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