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一所安静的疗养院内,晨光正好。
靳岑拉开病房的窗帘,让温暖和煦的阳光洒入房间内。
岑谷雨靠着枕头坐在床上,轻轻拍了拍靳岑的手背。
“你这孩子,昨天晚上又没睡吧?今天一大早又跑这来了。我身体已经好了,不需要你这样勤快,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儿,别累垮了。”
靳岑轻轻“嗯”了一声,拿过一个苹果帮岑谷雨削了起来。
果皮在他的手里一圈一圈转下,薄得透光的果皮在阳光的照射下漏出金黄的光,仿佛一小团金色的太阳。
岑谷雨看着儿子有些疲惫的面容,想起丈夫上次和她说的事,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问道:“李家那个姑娘……”
“没去见。”
靳岑把削好的苹果放在盘子里,利落地切成了几乎等分的几小块,他插上牙签递到岑谷雨手边。
“吃点水果。”
岑谷雨叉起一块苹果放到嘴边,沉吟了一会,又问道:“亦疏回来了?”
“嗯。”靳岑又给母亲倒了一杯温水,妥帖地放在果盘旁边。
听到岑谷雨提到那个名字,靳岑的面色可以看出来有隐约的缓和,他脸上那一抹瞬间的柔情被岑谷雨看在眼里。女人总是敏感又锐利的,岑谷雨也不例外。
她自今年春天一场大病至今,身体一直不太好,断断续续地搬进疗养院好几次,靳岑大学以后就和靳振国关系紧张,父子俩之间就像正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段时间因为她的一场病偃旗息鼓收敛许多,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摆在明面上。靳振国便想乘胜追击,叫靳岑相看一些他觉得不错的女孩儿,但是全都被靳岑一一拒绝。
岑谷雨心里也不认同靳振国的行事方式,她呷了一口温水润润嗓子,说道:“别理你爸。”
……
疗养院的窗外是一片层层叠叠的绿色,很安静,偶尔才会传来一声鸟鸣。
靳岑这段时间处理公司业务忙得连轴转,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什么整觉了,就连今天来看岑谷雨,也是他一夜未眠后挤出的时间。
人的时间总是越来越少的。更早的学生时代里,许多时间能被花费在游戏、玩乐……这些无谓的事情上,而到了靳岑现在的年纪,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斟酌和考虑,哪一些花出去是值得的,哪一些是没有必要的。来看望母亲,是他认为值得且必须做的事情,就像在忙碌的时候抽出十分钟接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一样。
靳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八点钟了,他到了开车前往公司的时间。
靳岑来的时候带了一束白百何,插在房间落地窗前的圆桌的花瓶上,岑谷雨看着靳岑起身,那束百合花从她眼中晃过,十分的好看。
她听见儿子的声音。
“妈,亦疏这次回来会进研究院,短时间内不会再走。”
……
岑谷雨听到这个消息,怔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是该回来了,都这么多年了。一个人在外面也够辛苦的。”
岑谷雨下意识地在脑海里描绘这个曾经经常来家里吃饭的少年的身影,瘦瘦的、斯文白净的……她一边想着,一边又觉得有些当年的事情实在有些作怪。年纪大的人,总会更加眷恋故土和家乡一些,就算她明白可能对于年轻人来说,正是雄心勃勃想要四处征战探险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对出国多年的严亦疏感到一些愧疚和怜惜。
她说道:“亦疏现在在北城吗,等我身子好全了,叫他出来吃个饭吧。”
靳岑知道自己母亲心软且通情达理,他站在房间门口,把空调的温度又调高了一度,然后说道:“他人现在在川城,过几日他回来了,我告诉您。”
……
“在川城啊。”
岑谷雨喃喃道。
“嗯。”
靳岑最后环视了一圈屋子,确定一切都妥当了以后,和母亲道了别,便准备离开了。
还是岑谷雨下意识地叫住了他。
“阿岑啊,等等。”
“怎么了,妈?”靳岑停住了自己往外走的步伐。
“你还喜欢亦疏吗?”
她看着站在门口的儿子。
时光偏爱于他,在他身上精心雕琢了一番,英俊深邃的容貌,宽阔的肩和一双笔直的长腿,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挽起了袖子,露出了一截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比起曾经青涩稚嫩的少年人,靳岑此刻的确称得上气场沉稳、看起来有所城府的男人了。
他转头看向母亲的时候,面色也不会因为这样直接的问题而产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他只是平静,语气淡淡地说。
“他是我的爱人。”
靳岑说完,把拉开一半的门彻底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面容和靳岑有几分相似。
是靳振国。
不仅是岑谷雨知道靳振国在外面,靳岑也在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就看见了父亲常穿的那双刷的锃亮的手工定制的皮鞋,但是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依旧毫无回避闪躲,极其具有分量。
……
气氛一瞬间有些凝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靳家关于靳岑的性向问题都默契地闭口不谈,谁都不会主动去提起还有这样一件事的存在。靳振国以为时间能冲淡他认为的小孩子家家的恋爱,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靳岑好像还依旧和严亦疏保持着亲密的恋人关系,这让他感到恐慌——甚至有一种打了败仗的挫败感,以至于最近他频繁提出让靳岑去相亲的要求。
如今亲耳听到靳岑承认他们还在一起,靳振国耳畔轰鸣一声,脑海中却没有浮出太多的意外之感。
他看着靳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发现自己好像无话可说。
靳岑大二就已经基本上经济独立,创业的启动金是他自己多年的储蓄,那些钱虽然也可以说是家里给的,但靳振国没脸去和靳岑再纠结这些。靳岑的创业自然也不是一帆风顺,但在这途中他从未开口问靳振国要求用家里的人脉为他打通关系铺路。几乎可以说,靳岑能有今天的成绩,全是他自己一点一滴汗水拼搏出来的。靳岑的公司最近开发的app十分受年轻人的欢迎,可以说小有成绩,哪个朋友见了他不是夸他养出一个好儿子的?靳振国除了还有几分长辈的威严和面子,无从指摘和命令自己的儿子该去干些什么。
靳岑站在他的面前,看着自己父亲复杂的神色,轻轻地颔首打招呼。
“爸。”
靳振国嗫嚅了一下嘴唇,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千万句问话,到最后他却只是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
“非他不可?”
……
这场在门口发生的谈话来得没有一点预兆,甚至有一些稍显随便。
但是靳岑早就已经做好了随时随地和靳振国摊牌的准备,所以他丝毫没有因为谈话地点的不郑重而乱了阵脚。
“七年前,您叫我多看多走,时间会告诉我一切。”他的开口是已经想了很久的,说出来的时候,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七年后,我看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而我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比他更好,更值得我爱和停留。”
“所以,我不认为我有任何必要和他分开。”
他看着靳振国,靳振国也看着他。
靳岑说的话依旧不多,但是和当年在父亲面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他相比,却已经足够了。
靳振国看着面前的儿子,发现靳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比他高了,看起来像一头正值壮年的雄狮,矜傲又强大。
他听见妻子在床上低低的咳嗽声,听见窗外雀跃的鸟鸣声……
听见了自己内心,一遍又一遍挣扎动摇的声音。
到最后,他选择往旁边走了一步。
“你去上班吧,容我再想想。”
……
靳岑向父亲再次颔首,跨步走过父亲身边的时候,又轻轻拍了拍父亲不再如同记忆里那般宽阔的肩膀。
“您注意身体,多陪陪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