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到后,真如同穿在一根绳儿上的蚂蚱。
我们犹如菜墩上的五花肉,任凭刀刃切丝儿切块儿。
捆成一长串一长串的人们,先在大院儿里站好了,又往大院儿外头走,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分布着手持半自动步枪的军人,我们周围则是如临大敌的民警。
过了一会儿,可能是看到已经准备完了,只听跟前的老爷大声喝道:“都低下头!两眼不许乱看,不许彼此说话交谈,按照命令行动!”
该来的终究要来,荷枪实弹的官兵们一声令下,开始将我们这些人往大院儿外押送。
大院儿门前早已停好了十几辆墨绿色的大解放汽车,派出所门前人潮涌动,在押人员家属哭天抹泪悲悲戚戚,看热闹的人们脸上带着兴奋和好奇,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官面儿上也怕出意外,押着我们快步通过。
一根法绳连接着或垂头丧气秋霜打草,或故意摆出一副满不在乎表情的我们,跟随人流往汽车前移动。
我再次抬头四下搜寻,企图找到来与我送别的父母亲人,没有,还是没有,心里极度失望又不甘心。
从后面快步赶过来一个民警,用手一摁我的头,低声命令我道:“低下头,不许乱踅摸!”
我死心了,看意思家里没来人,好吧!一切听天由命吧!
我们到了汽车后槽帮前,八毛们已经等候在此,四个人搭一个,往车上一扔,如同在扔一件沉重的行李,车上早已准备好了的大兵民警,抓着脖领子把每人拎到车上,一辆车上十个人,每人身边各站两个大兵,一手抓着手腕,一手按着脖子脑袋,把我们按得弯下了腰。
十几辆大解放车上已经站满了人,前面有两辆摩托挎子开道,最后一辆只站军警的汽车楼子上,架设着一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我们前面的汽车。
就这样,在路人震惊的围观下,汽车徐徐开往行动的集结地——南开体育场。
一队队解放牌大汽车开进老南开体育场,那个场面已经不能用“浩浩荡荡”来形容了,简直是“铺天盖地”。
已经逮来了各个地段的玩玩闹闹之辈,全都一个样子,绳捆索绑押在当场。
一直等所有被抓来的人都到齐了,我们被再一次押上大汽车。
离开会场的阵势更大,不光有摩托挎子开道,机枪压阵,又多出了几辆吉普车,车顶子上安装了大喇叭。
车辆排成纵队,从南开体育场出发,以龟速徐徐开进,大喇叭高声宣读着政府有关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决定。
车队拐到南开三马路,沿着老城里的四面城转了一圈。
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时在某个比较宽敞的马路边停下来,车底下立马儿围拢聚集起一大群人,一个个瞪起眼踮起脚抬头观看,仔细去听大喇叭广播中历数我们犯下的条条罪状,咬牙切齿有之,顿足愤恨有之,怒发冲冠有之,幸灾乐祸有之……
我们这些人站在大解放汽车后面的马槽里,被强按下脑袋,摆出低头认罪的样子。
路边驻足的人们或满脸紧张、或幸灾乐祸、或群情激奋、或好奇看乐。
林林总总的人们,挤在周围指手划脚戳戳点点,相互谈论着交流着,犹如以前老城里出庙会看杂耍一般新奇。
在我身边有一位,叫什么我记不清了,批斗大会时车底下有一个他们一块儿的,挤在前边看热闹,一看他挨斗了,就在车下问他:“家里知道吗?带铺盖了吗?有什么话让我往家里稍吗?”
说话这会儿,让车上的民警看见了,几个人就下车把这个管闲事儿的拽上了车,最后一同拉进去收审了。
你还别说,还真在这个人身上抠出一件大案,据说是偷了他们厂里四袋水泥给丈母娘家砌了一个灶台,最后判了两年半!
闲言少叙,就这样,几乎是用跪爬的速度,车队缓缓开到了西北角。
原来以为在四面城转上一圈,还会再次回到分局,怎知车队到了西北角,往右一拐直奔大丰路而去,到了西站又往左一拐,沿西青道一路开了下去!
西青道从西站一直通到西郊杨柳青,一路下去,越往西越荒凉,从城市开到了农村,围观“送行”
的人群也不见了,车队的右边是一条铁路,左边则是大片的田地,以及待收的庄稼,路边连一棵树都没有,太阳照下来没遮没拦,人在车上晒得浑身冒油。
以前我去找狗尾巴就来过这条路,这是要去杨柳青的方向啊——我心里没根没底地瞎琢磨着。
过了西青道城乡交界的杨庄子,车队的车速就渐渐加快了,眼看要经过狗尾巴上班和生活的地方——天津轻机厂了。
我心里胡思乱想,要是侥幸在这条路上碰见狗尾巴,又会是个什么情况呢?他如果当真看见我了,会不会往我家里去送个信儿呢?这人要是到了危难时刻,估计都会有这么一种希望见到亲朋好友的心态,其实那就是一种无助茫然的心态,盼着发生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车队已经到了杨柳青镇了,在镇里由北向南穿过,依稀可以看到不远处一大片红砖高墙的建筑,这里就是我们这帮人日后天各一方的中转站——杨柳青南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