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 / 2)

不如这样,你们哥儿几个留下名号,让我们哥儿俩全须全尾儿地走路,我们先把那场事儿了结了,回头再说咱们之间的事儿行吗?”

我心说:“怪不得这俩人大半夜的从二中心医院里出来,原来是送朋友来治伤!”

当即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回答道:“真要是这样,我们也不欺负你们,我叫墨斗,西门里的,等你们把屁股擦干净了再来找我。今儿个我不摸你,你走你的,名号已经留给你了,有想法随时过来,我候着你!”

然后收了刮刀,示意宝杰让开一条道,看着那两个人走出胡同,消失在了寒冷的夜幕中。

我们几个得胜而归,吹着口哨,顶着凛凛寒风,穿过长长的南项胡同、城隍庙、府署街,来到葛家大院李斌的那间平房。

一个人跳墙进院儿,从里面打开门,其余的人陆续进去。

大院里的邻居早已入睡了,唯有李斌那间屋子还是灯火通明。

屋中已经坐了几个人,烟雾弥漫,酒气熏天,桌子上残羹剩饭,酒杯歪斜。

待到我们进了屋,宝杰过去拉上窗帘,扭脸将食指放嘴上“嘘”了一声,众人立刻压低了声音。

李斌接过我递给他的剪绒帽子,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嘴角泛出一丝笑意。

他把帽子搁到五斗橱上,斟满了一杯酒递给我,自己也端起酒杯,“啪”地一下碰在我的酒杯上,扬起脖一饮而尽,然后潇洒地一亮杯底,说了声:“墨斗,谢了!”

我二话没说,也一口干了杯中酒。

那一阵子,我们以李斌为首,打打杀杀地组成了这么一个团伙,此刻算是正式聚齐了,都是十七八上下的半大小伙子,正值精力旺盛、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的年纪。

当天夜里我们一直喝到天亮,醉得一塌糊涂。

谁也想不到,就为了那顶剪绒帽子,居然引发了“城里”同“西头”之间的一场大战!

剪绒帽子被我抢了的那个人,绰号“老哑巴”。

您甭看他顶着这么一个外号,其实即不聋也不哑,皆因他小时候开口说话很晚,周围的熟人才这么称呼他。

按照过去迷信的说法——贵人语话迟,长大之后的老哑巴非但不是哑巴,还格外的能说会道,嘴皮子底下不饶人,因为嘴太欠,也没少给他身子惹祸!说到他的长相,完全可以用“眉清目秀”四个字来形容,清秀中又透出一股贼气,搁到如今也是一帅哥。

但在八十年代,审美标准崇尚浓眉大眼、四方大脸,长成他这样的并不吃香。

老哑巴家住在西关街上的一条小胡同里,那个地方叫“南小道子”,并且认识在西关街一带赫赫有名的“小林彪”,他一直视小林彪为自己的大哥。

小林彪也是外号,此人本名“崔勇”,手下门徒众多,但是没几个过命的朋友,大都是为了各自的生存地位提名报号,打着小林彪的旗号到处招摇。

老哑巴跟他们不一样,他对小林彪马首是瞻。

小林彪对老哑巴也不错,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之内,老哑巴得以在西头横行,加之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嘴上狠劲儿十足,遇事儿那是连打带吓唬,也就很少有人敢惹他,更别说下他的剪绒帽子了。

在我们那个年代,你看谁敢戴着一顶成色尚好的剪绒帽子出门,那都不用问,必定是称霸一方的主儿,最损也得在道儿上有一号。

否则在自己家门口你都戴不住,更别说往远处走了。

没两下子真不敢充那个大尾巴鹰,把帽子搁在家里方为上策!

在当时来说,老哑巴有恃无恐目中无人,在外嘴欠惹祸之时,从不忘提一句自己是“西头人”!

提到“西头”,咱得再说一说老天津卫口中的西头,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

顾名思义,泛指以西马路为界,往西那一片区域,其中包括“西关街、西营门、西市大街、南大道、西大弯子、掩骨会”。

当年总有那么一些人,动不动就提自己是“西头的”,皆因天津卫西头民风彪悍,纵然是锅伙混混儿,也有得是铮铮铁骨的好汉,英雄豪杰辈出,他们行的端做得正,好汉护三村,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胳膊折了折袄袖里,牙掉了往肚子里咽,立起来是根棍,躺下来是条线,好脸儿好面儿,从不欺软不怕硬,首当其冲的就属清末民初家住西头掩骨会的李金鳌李二爷。

天津卫稍微上点儿岁数的,谁没听过“李金鳌开逛、锦衣卫桥二次折腿”?正所谓“朋友有道儿,混混儿有论”,折胳膊断腿朋友道儿,三刀六洞混混儿论。

这话怎么讲呢?在天津卫当玩儿闹,出去开逛是为了交朋友,为了哥们儿义气,你得舍得折胳膊断腿。

流氓打架才见了面直接动手,当混混儿有文武论:首先是话茬子够硬,能在一方地界说说道道,不仅得有独当一面的实力,还得有胜人一筹的嘴皮子,凭着一派降人的言语,不战而屈人之兵。

其次是一个对一个,讲究玩文的还是玩武的。

玩文的是拿刀剁自己,我剁个指头,你就得剁只手。

你剁了手,我再剁条胳膊下去,不敢玩那你就栽了。

玩武的是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个顶个滚钉板,肩并肩下油锅,没有这个狠劲儿,不敢玩死签儿,你可成不了大耍儿。

在老时年间,混混儿又叫“耍人儿的”,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这一百多斤。

出来开逛的都玩儿造型,可以从打扮上看出是不是耍儿。

清朝的大耍儿,讲究花鞋大辫子,一走一趔趄。

八十年代初则是剪绒军帽、四个兜军褂,帆布军挎包,玩儿的就是造型!

天津卫西头又是个出大耍儿的地方,从地名上都能听出来,怎么说是听出来,而不是看出来呢?因为“西头”二字在天津方言土语中不能加儿化音。

熟悉本地方言的可以理解,什么能加儿化音,什么不能加儿化音,两者怎么区分呢?说到人名,凡是熟人、关系近的、往小了叫的,大多可以儿话音,相反不能加,地名也是如此,官称、尊称,基本上不能带儿化音,反之多数可用,所以说老天津卫一提到“我是西头的”,这句话一出口,说话之人无不透出那么自信、那么有底气、那么有优越感、那么的谁都不敢惹!我惹谁不好,惹上了这么一位——西头老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