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二黑面前,看着他那张黑而多癣的脸,从气势上他就已经输了一半。一是他太意外,二是二黑个头矮,比我矮了半头,脸对脸站在一处,他就得仰视我。我用眼神和他对峙着,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我当时的眼神一定非常具有杀伤力。这是一种心理的较量,时间不会太长,也就五六秒的工夫。二黑终于露出了怯意,他先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在他掏烟的时候,我警惕地握紧了二人夺,提防他掏出什么短小的家伙来。二黑掏出来的却只是半包烟,他自己先点上一支,又递给我一支。我拨开他递烟的手,脑袋瓜子一歪,又用眼盯着他。二黑狠嘬了一口烟,开口说道:“你还真敢还露面啊?怎么的,你这腿怎么瘸了?是那天弄的吗?还拄上棍儿了?”我不想跟二黑费唾沫,给他来了个单刀直入:“我可听说了,这些日子你一直找我是吗?”二黑说:“你听说了?我就得找你啊,你知道你把三龙打废了吗?这么大的事还能完得了?你不说出个道道儿来,不可能完!”我没答话,把脸扭到一旁,心想接下来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
在我一扭头的瞬间,用余光看到放学的同学已经围上来不少了。好吧!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办他的时候到了!我这一次可谓孤注一掷,我靠的,说是“皇国兴废,在此一战”那意思,似乎也不为过!我咬了咬牙,这才开口说道:“二黑,我既然今天来找你,就是打算跟你有一个了结,至于三龙是好是歹,以后我自有交代。今天这是你我之间的过结儿,告诉你那几块废料闪一边去,咱俩提前说好了,你跟我一个对一个单练,甭去找这个叫那个,谁把谁弄成什么样,咱都自己扛着,谁也不许报官,你二黑也在九中门口有一号,你我今天在这摆场漂亮事儿,别让家门口老的少的看不起咱,怎么着,你什么意思?”
我在说这几句话时,故意把嗓门儿放高,好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也是我故意将二黑一军。在这种场合下,二黑肯定不能栽跟头,他也把嗓门儿提高了几度,叫道:“行啊!今天咱俩单剃!”我心中暗喜,二黑正在一步一步按我设计好的路线走着,我转头大喊一声:“哥儿几个都往后闪闪,给我们哥儿俩让开场子,别一会儿溅一身血!”随即后退一步,盯着二黑说道:“怎么着,来吧,我估摸着你肯定带家伙了,亮亮吧,你那天不是带着一根跟火筷子一样的军刺吗?怎么那天不敢捅我?今天你不捅我,我肯定也得捅你,咱俩谁先来?”
二黑吐出一口烟,然后把手里的半截烟往地上一扔,眼中闪过一抹凶光,恶狠狠地说道:“咱就一块儿来吧!”说着话往后腰一伸手,刷拉一下掏出了那把军刺。不过今天他的军刺有变化,明显做过加工了,他在军刺刀尖下两寸左右的位置,厚厚地缠了几十层橡皮膏,以此起到了一个剑挡的作用。上次二黑没敢捅我,也是因为军刺没有剑挡,如果说不想弄出人命来,他还真不敢玩命往里捅,因为一尺来长的棍儿刺真能把人捅穿了。而今有了剑挡,捅人最多捅进去一两寸,再想往里捅,有橡皮膏挡着,怎么也捅不进去了。
看来二黑自己也觉得那天贻笑大方了,手拿一把军刺不敢捅人,只能当烧火棍子用,这才给军刺装了剑挡。我心中暗骂:“你个大傻叉,这大冷天的都穿那么厚,你这军刺前面的量留得太小了,扎透棉袄到肉也就是皮肉之伤,挠痒痒是吗?”这个念头在我脑中一转,我也用肩膀甩掉军大衣,双手在胸前端平二人夺,双膀一较力,二人夺一分两开,露出寒气逼人的刀尖。当时的处境,已经跟我自己在家想象的场景截然不同了,按我所想的,应当是二黑跟我挣抢这个拐杖,我再趁势“唰”地一下亮出刀尖,让二黑大吃一惊,那多潇洒!纵然如此,也足够让二黑出乎意料了。他明显呆愣了一下,这才上前一步,直接把军刺顶到我的胸口上。我可不摆那个架势,猛然间撤步后退,手中二人夺照着他脸上捅了过去,只听“噗”地一声,直接把他的脸捅穿了。
二黑脸上中刀,本能地一歪头,二人夺的刀尖从他左侧面颊穿过颌骨,又从另一侧的鬓角前出来了。他就没拿我当回事儿,根本没想不到我会下狠手,在刀尖穿透他那张丑脸的同时,他整个人定在了原地。震惊和疼痛使他一动也不能动,而我左手拿着那半截刀鞘,挑下他头上的羊剪绒帽子,又一下打在他脑袋上,鲜血立即顺着他的额头淌了下来,而被尖刀捅穿的脸上,却迟迟没有血流出。
周围人群一阵大乱,尖叫声响成了一片。我大喝一声:“跪下!”二黑怔住了,呆愣愣地不肯跪。我又一次压低嗓门,命令他跪下,他还是不跪。我手一收,把刀从他嘴里拔了出来:“来来来,你也给我一下!”二黑没含糊,端起军刺往我胸口扎了一刀。我一歪肩膀,军刺从我左前胸进去了。我当时只觉得左肩一麻,左手中的半截刀鞘掉在了地上。我原本想象着会跟二黑缠斗几个回合,所以穿得少,尽管他那把军刺做了剑挡,扎得并不太深,但这一下仍是伤到了肌腱。我是一见血就兴奋,眼瞅着二黑嘴里冒出血沫子,已经说不出话了,我再次问他:“你跪不跪?”二黑仍是摇头。我拿二人夺去捅他膝盖:“跪不跪?”他又摇头。我拔刀捅向另一个膝盖,他双膝中刀,血顺着脚面一直流到了地上,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鲜红。二黑低头看看他这两条腿,忽然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我又问他:“服了吗?”二黑点了点头。我再次问他:“以后你还在这门口吹牛掰吗?”二黑满脸茫然,傻了似的,又摇了摇头。我心说到此为止了,别耽搁时间太久,以免有管闲事儿的不让我走。当即收起二人夺,披上军大衣,依旧一瘸一拐地拨开人群往外走。我发觉左肩从上到下一直在滴滴嗒嗒地流血,出了人群紧走几步,来到小酒馆跟前,一手推出车,骑上车向西北角飞奔而去。
此前我已经计划周全了,办完二黑之后,沿着鼓楼西转胡同到西北角,走大丰路过大丰桥——西站——西青道,直达杨柳青轻机厂!之所以要去杨柳青轻机厂,是因为我一个发小在这个厂子上班,他和我以前住对门,那真是从小一块光屁股长起来的,大名叫高伟,小名叫“狗尾巴”。狗尾巴他老爹是西郊杨柳青人,以前还是个地下党,因为解放天津时国民党撤退要炸毁北站铁路,他爹为了护路被炸伤了。解放后那也是个有功之臣,政府给他爹看伤,后来因为吃了过多的激素,变成一位几百斤的大胖子,胖到大便后自己不能擦屁股,因为他够不着,平常也不能下炕。政府为了照顾他家,就在城里给他家安排了一个独门独院,院子里有单独的厕所,这个待遇着实不低。他老娘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只会在家伺候他老爹,高伟上边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他在家行小。后来他爹故去,出殡时因为太胖,死尸出不了院,就把院子大门和门楼都拆了。那时死人都得火化,但他爹太胖了火化炉进不去,政府还专门给他家批了一块坟地,也在杨柳青镇,落叶归根。为了照顾他们一家,又把他家这些子女都安排在杨柳青轻机厂上班,一家子举家搬迁到杨柳青十八街。搬家时高伟坐在解放牌卡车的后兜里,扒着挡板使劲冲我挥手,我一溜小跑追出胡同口,默默注视着远去的卡车,心中怅然若失。他大哥和大姐后来去上山下乡了,他二哥在厂里开大轿车,狗尾巴高伟当了电工——他就是我下一个投奔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