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乱网(2 / 2)

梁深晚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凌安知又慌忙地补充:“不然,你赶紧回去吧。”

“我的事,你就别多操心了。”梁深晚觉得很奇怪,要是搁以前,凌安知一定会出言戏弄自己,这会儿却又要自己回去,不像她的风格。

随后不久凌安知给她发了一张图片,是她和梁家呈的对话截图。

对话中梁家呈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凌安知年纪轻轻就有所作为,并且承诺再给她捐赠一批抗生素。

梁深晚笑了笑。梁家呈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夸过她,每次提起她的名字他就能把眉毛皱得拧出水来。一时心血来潮,梁深晚点开了凌安知的微信头像进入到了她的朋友圈,坐标非洲某个地区,图片都是当地人。

翻了一下觉得无聊正准备丢开手机的时候,洛长白发来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他说:“晚晚,我有的是耐心。”

梁深晚打了个寒战,莫名的。

拨了梁家呈的电话,对方没接。她只好给他发了一个短信,报了个平安,并说了一些暂时不能回去的原因以及途中遇到的一些人和事。

胡丹花那边她不打算联系,反正梁浅初都会转达。心里一阵空虚,但她知道这空虚绝对不是来自梁家呈不接电话,而是心心念念了多少日夜的人,匆匆来过后又消失不见,就像是枯草爬上心头,种满了荒芜。

她不是一个会隐忍的人,低头看到口袋里周湳浦给她的对讲机,没出息地又红了眼眶。

梁深晚将桌子上的面端过去吃了两口,实在是吃不下,倒不是味道不好,是她心里太堵了。才不过半天不到的时间,她想就他已经快要想疯了。

她大概真的是中了周湳浦的毒,这毒在她体内,潜伏期一辈子,随时都会爆发,无药可治,又死不了。

曾经苦心追求过他三年,那三年可以说她几乎把一个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全部丢完了。他从不正面回应她,甚至不知道拒绝过多少次她的表白,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也是常有的事。

可那个时候,至少他一直在她身边,每天只要她想见,哪怕是穿过整整一座城,她也会见到他。

现在,周湳浦不属于她了,连明天都不属于。他像空气,你知道他在,就是抓不住。那种超出平常的情感折磨,让她痛苦不已。

梁浅初发来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

梁深晚仰着头将眼泪活生生地咽了回去,平复了心情,她低下头在手机屏幕上打下一行字,之后起身去了卫生间。她需要洗个澡,去去尘气。

小男孩上来收碗的时候,梁深晚的手机屏幕亮了,梁家呈回了短信。

去克什村的班车凌晨五点就到了楼下,吕品站在门口帮她把行李拿到车上。

四月底的气温略微比中旬高,但早上依旧寒凉。梁深晚穿了一件白色卫衣外面套了一件军绿色飞行夹克,裤子是黑色九分牛仔裤,裤脚是不规则的剪裁。有了之前的教训,这一次她穿了双帆布鞋。

吕品冲她招手,她正在绾头发。

“梁小姐,我就不送你过去了。你的另一个伙伴已经去克什村了,到站司机会提醒你,你别睡过头就行。”

梁深晚将耳边的头发撩到脑后:“我知道了。”

“不过,我挺意外,你为什么会留下来,我以为……”

梁深晚冲他微笑:“你就当我想为教育事业做贡献吧。”

这句话从她嘴巴里说出来有着言之不尽的违和感,她身上没有那种深明大义的气质,至少吕品看不出来,所以他才会奇怪。

非得要有一个理由的话,梁深晚是说不出来的。只是她凭直觉猜测,在她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周湳浦所在的军队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军队,他们的行踪和身份对外都是隐秘的。所以那天,他们在去封灼服务站途中遇到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冲着周湳浦去的。至于他口中的那句“行踪泄露”的话,她完全无法相信。

那么,既然那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们想找到她也不会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周湳浦替她挡下了那些麻烦,搞不好已经把麻烦招惹到他身上了。虽然她不确定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可是就这样一走了之也不是她在这段感情里会有的态度。

“哦,对了,你把这个证明拿着。”吕品递给她一张盖了红章的纸,“下面的村镇信息不发达,经济落后,人们的开化程度不高,以前又受过异族入侵伤害,现在的警惕性非常高,没这个的话,他们不会接受你的,一定要保管好。”

梁深晚将证明接过去折好放进外套口袋,之后就上了班车。

班车出了县城,梁深晚准备给梁浅初发个消息报告行踪,摸遍了全身以及背包只有周湳浦之前送她的对讲机在外套口袋里,手机却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一路波折,这场经历已经无法用人在囧途来形容了,简直就是西天取经,没有个九九八十一难,只怕是见不到佛祖。

眼见窗外已经露白,班车驶离县城已经很久了。

吕品说这班车三天才会有一趟,因为人烟稀少,每天发车的话成本不保。

这个时候返回去,不一定能拿到手机,耽误了这趟班车又得等,再说县城的信号都那个鬼样子了,到下面的村镇手机多半也用不上。

想到这里,她放弃了折返的念头,头靠在后背上,闭上眼,在班车的摇摇晃晃中又睡着了……

“下车,下车!”她感觉有人在推搡她。

睁眼,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站在她面前的人几乎是全副武装,戴着医用一次性口罩、一次性帽子,还有一次性罩衣。

样子好像是医生。

她莫名其妙:“请问是克什村到了吗?”

“请您下车配合检查。”

她环顾车厢,发现只有她一人还在车上,于是立马起身跟着那些人下了车。

车厢外,其他乘客两两三三地围成一团,嘴巴里说着什么她也听不懂,像是某一种少数民族的语言。

那医生模样的男人冲梁深晚招招手,梁深晚走了过去,不待她询问仔细,对方拆掉一次性针管连碘酒都不擦直接戳进了她左手的中指。

梁深晚“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医生眉头一皱:“站到一边,等两分钟。”

人堆里有两个人说的是汉语,只听他们在谈论,前几天有一批中东的武装分子非法入境了,他们那边正在流行一种TTSS的热病,听说跟他们接触的人都会被传染……

梁深晚大脑一片空白。

这说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的中指,细长的指尖上还有未能擦干净的血迹,她眼一黑,“扑通”一声倒到了地上。

梁深晚读高三上学期期末的时候恰逢甲流,别的地方都还好,华城却特别严重,说病源就是从华城传播的。

学校为此将校园封闭,学生全部放假。

梁家呈更是明令禁止两个孩子外出,让陈阿姨严格监管。

梁浅初无所谓,但梁深晚哪里受得了。她刚巧那个时候知道周湳浦和关咲住在一起,别人近水楼台很有可能会先得月,她要是再坐视不管,那前两年的付出肯定得白费。

周湳浦从来就不是高冷的人,相反,用其他女生的话来说,还是个暖男,暖了一圈子的女生,偏巧看梁深晚各种不顺眼。

周末或者寒暑假如果不是梁深晚厚着脸皮去找他,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联系她,甚至连她打过去的电话都不会接。

可是那段时间,周湳浦居然破天荒地每天给梁深晚打一个电话。

流感接近尾声的一个晚上,周湳浦例行公事,梁深晚接起电话,对方却只是把电话通着,并不说话。

“阿湳,”梁深晚趴在小厅的地毯上,“我想见你。”

周湳浦完成了化学卷子上的最后一道题,才回复:“你从哪个信息里得知,你想见我,我就会给你见的?”

梁深晚的声音很脆生,但又不扎耳,她低低地笑了两声才说:“你别想骗我了,其实你也很喜欢我对不对,不然你为什么这段时间老是给我打电话,你肯定是关心我。”

周湳浦从书桌尽头拿过英语磁带塞进复读机,准备再跟她啰唆两句就开始做听力:“给你打电话是怕你不顾死活地跑来找我,你自己倒是无所谓,但你要中途把病毒携带过来传染给我怎么办。还有,你要是把你这点心思放在学习上,也不至于给年级垫底。”

“垫底怎么了,总要有人垫底对不对。再说了,我只不过是偏科,英语死都学不好……”

“数学死都学不好,文综死都学不好,除了语文是因为从小有汉语语感,勉强过得去,梁深晚,你还有什么是学得好的?”

梁深晚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也有特长的。”

摄影就是她的特长。为什么会有这个特长,用凌安知的话来说,大概是她为了能在各种艰苦的条件下拍出满意的周湳浦,长期锻炼出来的。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但是,我已经一周没见你了,再说现在流感都已经快过去了,阿湳,我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

“你要是害怕的话,你就站在窗口,让我看你两眼行不?”

“不行!”

“阿湳……”

“你要是敢来,我就转学,搬家,出国也行。”

“……”梁深晚委屈地看了看手机屏幕,最后只得妥协,“不去就不去,我已经想你想得三天没吃饭了,大不了饿死,反正你也无所谓。”

“你知道我无所谓就好,所以别想用这个来威胁我。”

周湳浦挂了电话,把磁带从复读机里拿出来又放回了原位。

梁深晚沮丧地趴在地板上哀号,心里多少有些受挫。

半个小时后楼上的梁浅初从窗口给她吊了一盆蜡梅下来,花盆撞击她的窗子,她烦躁地从地板上爬起来,走过去推开窗子准备接住,却发现下雪了,雪地里站着的正是周湳浦。

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她圣诞节的时候送他的她亲手织的白围巾。

站在她的窗外,后花园里的路灯下,他的眼睛像漆黑的深井,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轻轻勾着嘴角抬头正望着她笑。

梁深晚推开窗子,寒冬腊月的风吹在脸上刺生生作痛,但她却觉得浑身暖热,眼前的飞雪不像是飞雪,倒像是春天里纷飞的花瓣。

就在那个晚上,她决定了这辈子要一直喜欢周湳浦,喜欢到喜欢不动了为止。

十指连心,所以指尖上的痛好像比别的地方更敏感。

但让梁深晚从昏迷中醒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道剧烈的爆炸声。

她从甜美的梦中惊醒,睁眼翻身几乎是一气呵成。

并不是在医院,也没有被绑架,她孤零零一个人被丢在一间破旧的木房子里。

神啊,这又是什么情况。

方寸之间,木房子的缝隙里传来了一片火光,接着又有两声爆破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她一哆嗦,赶紧跑到门口,但门被从外面锁死了。

“难道,我真的是被感染了,现在要被秘密处决?”她用力地敲门,“有没有人啊,放我出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算是被感染,也不能随意处决吧,这可是法制社会,大清早亡了呀!

梁深晚使劲推门,无奈力气有限,从木头缝里望出去,眼瞅着火势已经在往自己这边蔓延。

这间木房子,虽然破旧,但并未腐朽,她根本就找不到突破口,情急之下,她只能用身体去撞,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嘛。

四面墙都被她撞了个遍,木房子里只是越来越热,并没有丝毫被撼动的征兆,她脱掉了外套丢在一边,继续去撞。

头顶上突然传来了“啪啪”的声音,她抬头一看,是火烧柴木的声音。

必定没错了,她想,被关进木房子,然后一把火烧干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风一吹,再没有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可能有机会把病毒传播出去了。

这肯定是被设计好的。

梁深晚自认为也算是个好人,从上小学开始,学校组织捐款,她哪一次不是捐得最多的那个,包括后来长大了,在街上遇到乞丐,明明已经给过钱了,后面别人换件衣服重新跑到她面前,她都会跟个冤大头一样痛痛快快地给钱。

除了读书的时候学习成绩不是那么好,梁深晚这个人,四平八稳的,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死于非命。

这火烧得还真是奇怪,头顶上都已经要烧秃噜了,四周还安然无恙。她想找个避难的地方都没有。

这种建筑和南方的悬梁木屋不同,它们没有梁,支撑力不大,梁深晚面临着屋顶随时坍塌的可能。

她开始慌了,继续用力地撞击墙面,右臂撞到麻木也不停,虽说横竖都是一死,可如果是这么个死法的话,那得多憋屈。不说自己憋屈,梁家呈肯定会觉得脸上无光,自己堂堂一家医药公司的老板,居然让得了病的女儿被火烧死。

火已经将她头顶上的木梁烧穿,她抬头看了一眼,马上就要被烧断的木梁,她的心里攀上了绝望。

要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可能就是没听过周湳浦说“我爱你”这句话,哪怕是骗她的,他也从未说过。

她不再挣扎,目光呆滞,甚至连哭都不会了,心里一下子被木木的物质填满。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接近死亡的时候,器官做出的反应是这样的。

远处传来了枪声,她最近总是会听到的声音,所以已经熟稔了。

之后又有一个剧烈的爆炸,只是这个爆炸成了梁深晚此刻脆弱生死线上最后的一根稻草。

这根稻草落下,她的线也就要断了。

火噼里啪啦作响,火势沿着她身后的木墙向下蔓延,头顶上的木梁烧到了尽头,从中间断裂,呈“V”字形向她砸来。

梁深晚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