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甄珍笑着道。
“外面太吵了,我能进来吃吗?”大娘提了个要求。
“这把凳子高,您坐这来。”甄珍安排大娘坐在刚收拾出来的料理台旁。
老太太一点不显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老家是辽南的,说话尾音比较重。
甄珍问她吃什么面,大娘摇摇头,“别太麻烦,你手边有什么材料,随便给我下一碗就行。”
甄珍见老太太没什么笑面,家里正好有咕嘟变出来的大黄鱼,一年一次的生日,还是要开开心心地过,“谢大娘,我给你做黄鱼面吃,好不好?”
“行。”
汤头的鲜度决定了一碗黄鱼面的成败。甄珍从冰箱里拿出冻成一坨的精品鱼汤,这是她用小咕嘟弄出来的鱼骨小火慢熬三小时得到的高汤,喝了能鲜掉眉毛。
谢大娘见甄珍一双巧手给黄鱼拆骨,动作既巧妙又灵活,带着韵律的动作让心情都好了不少,叹了口气,问甄珍:“过生日就一定要高兴吗?”
“您想高兴就高兴,想不高兴就不高兴,生日您最大。”甄珍微笑答道。
“那我就不高兴。”厨房隔开了外面的吵闹,淡淡的食物香气让人格外想唠会嗑。
谢大娘撇撇嘴,“搞个生日宴,看着花团锦簇,哪是给我庆祝生日?老大借机跟他的那些生意场上的朋友联络感情,下面几个混得不如老大的,忙着巴结他大哥和他大哥的朋友,我其实就是这场宴席的摆设,跟个二百五似的。”
甄珍拆完了鱼骨,把鱼先腌上,听了谢大娘的话,停下活面的动作,问道:“要是您自己做主,您想怎么过这个生日?”
“吃碗面,听个评书,摆弄摆弄花,看会电视剧,平常怎么过还怎么过。”老伴去世多年,谢大娘一个人过,清静惯了。
“那就先满足您吃面的愿望,一会回去您再听评书,看电视剧。”
“好。”谢大娘笑了。
黄鱼面的面一定要细,要韧,煮好捞出,像梳子一样排布在汤头里,腌好的黄鱼裹上一层薄淀粉上锅煎熟,黄鱼面的黄鱼形状要整,不能烂成一坨。
做好端给谢大娘,“您尝尝。”
老太太先喝了一口汤,是稍稍带些酱色的红汤,鲜得人精神振奋,面筋道爽滑,鱼肉鲜嫩,没吃好饭的大娘,把一整碗面全部吃光,抹了把嘴,终于露出笑容,“满足了,这才是生日。”
谢大娘的大儿子应酬完了客人,过来跟甄珍算钱,“小甄谢谢你,今天菜品我很满意,看见没?我给我妈安排这么大场面,老太太高兴坏了,出了门,走路都带风。”
甄珍心道,你妈高兴是因为我家猫,跟你关系不大。哎,有时候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也可以用至亲至疏来形容。
隔天又碰上个过生日的。
钟小燕中午忙完过来,不好意思道:“我手艺不行,甄珍,等一会你姐夫回来,你能不能给他下碗面,今天他过生日,随便什么面都行,你做什么都好吃。”
杨姐夫甄珍天天见,给工地送餐的活就是他领着他的堂弟一起送的,除了一两句问候,基本没怎么说过话。杏花巷的邻居们一起吃饭他也基本不参加。开车技术好,每餐都准时送到,从不晚点,很让人信赖。
两口子从端午开始帮着她忙活,做碗面是应该的,甄珍还做黄鱼面。做好后让小燕姐端回家,让两人单独吃。
汤鲜、面滑、鱼嫩,钟小燕吃美了,起身倒了两杯自家泡的人参酒,跟丈夫干了一杯,“杨涛,生日快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杨涛干了酒,认认真真打量妻子一眼,结婚时多水灵一姑娘,现在抹再多的粉也盖不住眼角的皱纹,下岗后,要不是她里打外开,这个家早就散了,成天叽叽喳喳跟个喜鹊似的,睡不着觉的晚上,有好几回他听到她在被窝里哭。
为了妻子他也该走出来了,做了决定,杨涛突然感觉胸口透了一丝光亮,轻松极了。
弯起嘴角对妻子说,“我再也不打麻将了,等给甄珍干完活,我去帮人开夜班出租,反正我晚上也睡不着。”
钟小燕红了眼眶,不是因为丈夫不打麻将,“杨涛,你上一回笑还是一千一百八十三天之前。”
“不知不觉下岗三年多了。”
甄珍见小燕姐哼着歌来还碗,摸了摸趴在吧台上的咕嘟,小声说,“你的鱼又吃高兴一个。”
钟小燕猛扑上来搂着甄珍亲了一口,“甄珍,我家老杨又会笑了。”
又一个吃开心的。
小燕直心眼,对亲近的人藏不住话,跟甄珍讲起这些年不容易,“我们那时候都推荐上大学,我家杨涛从工农兵大学出来,只五年功夫就做上冶金厂副厂长的位置,老有才了。冶金厂虽然是市属企业,工人最多的时候有一万多,也是市里数得着的大厂。大家都以为杨涛是舍不得他的官,才成天在麻将桌上醉生梦死。”
钟小燕摇了摇头,“杨涛不是舍不得副厂长的权力地位,他就是郁闷,他郁闷是因为他奉献了整个青春的厂子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不该被草草贱卖。有力使不出,人最容易钻牛角尖,他不是爱打麻将,打麻将是因为在麻将桌上他不用无时无刻想着这件事。”
甄珍问,“如果他一辈子钻在牛角尖里不出来怎么办?”
“那就在里面呆着呗,只要是个人,当然可以不高兴。”钟小燕不假思索道。
是啊,人当然可以不高兴。
这就是至亲至疏的夫妻,甄珍这一刻终于理解了小燕姐说那句“咱就是爱他”时,眼中光芒的含义。
小陈出了个短差回来,甄珍接着用黄鱼面招待他。
“治大国如烹小鲜,开厂子也一样,让人才像食材一样各就各位,我们就轻松多了。你的内衣配件厂是个小冶金,我给你介绍个真正搞过冶金的人来管理怎么样?”
小陈跟杨涛有过几面之缘,立即明了甄珍的意思,吃面的速度没有放慢,点点头,“我没意见,咱们没那么多精力,做好自己的主业最重要。”
秋夜里,窗外巷子里有蛐蛐的鸣唱。甄珍盯着低头吃面的小陈的发旋看了一会,笑着说:“我觉得你有时候就像当代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注)
一句赞扬让小陈心情极美,弯弯嘴角,“我倒觉的你像个外国女人。”
“谁?”
“玛利亚,耶稣的妈……夸你呢,你打我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引自清代学者吴文英对庄子的评价。感谢在2020-11-1721:35:46~2020-11-1820:5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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