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热心领导要帮扶贫困家庭了。
崔燮极熟悉这种模式,笑着摇了摇头:“那倒不必。家里虽只有两个小铺子,却因有居安斋帮衬着,用它家彩印的画纸包货品,也引来了些买主。而且我家又有个机灵伙计学会了蒸花水,过不几个月就能做出和外国花露般的香花露,倒时候那铺子自己也能支持下去了。”
他们家这花露肯定不能得进口的比,要卖出去就得靠包装,可包装成本又高,不像香肥皂那样走高质高价路线,卖出去恐怕没什么优势。若能叫高百户家的女眷在那些贵妇人之间推荐一下,可就比他们自己辛苦宣传容易得多了。
他轻轻拊掌,起身说:“大人稍等,我这就叫人拿一瓶来。”
高肃这才意识到,他们家的香气不是合的熏香,而是蒸花露的味道,不由得生出几分兴趣来:“你家里自己蒸的?可否带我去看看那蒸花露的地方?”
崔燮有些迟疑地说:“就在我的院子里,只是地方狭窄,又闷热逼人,不敢屈尊……”
窄怕什么,热怕什么,有新鲜玩意儿看就好!
这个崔监生真是个妙人儿,不仅懂事、会念书,还净会做这种好东西。上回谢瑛穿了他做的新衣裳就出了好几个月的风头,他要是能得了这新花水,岂不也得叫卫所那些人羡慕好几个月?
高肃兴致勃勃地叫崔燮带路,去他院子里看蒸花露。
自打七夕那时崔燮试出花水能用,他回家就带崔凉找出了窖里的花水,一一试味,足足捡出了三瓶已有香气的。这些都是最早蒸出来的,有隔水蒸的、有入水蒸的、有捣烂了蒸的,都是一样的花香纯正,只是蒸法不同的味道浓淡略有区别。
他们拿市面上的花露比了比,觉得自己家里蒸的只是味儿不够浓,别的也不差什么,于是又开始研究浓缩香味的法子。
崔凉近日正试着往已经有香味的花露里投干花瓣,多次萃取。崔燮到这步已经完全帮不上忙了,只能给他提品级、涨工资,多派几个手脚灵便的家人给他打下手,好叫他尽情研究。
高肃进到那厨房里都没看见人,就被满室掺着鲜花的热蒸气熏回来了,跑到外头扇着鼻子深呼吸:“香杀人了,怪道你不让我看。我这些年用的花水也不见这么香的,你怎么在这院子住下去的?”
崔燮揉了揉鼻子,含笑说道:“也就是厨房里热的熏人,外头闻着其实还好,并不比寻常熏香浓烈多少。这原本是我一时兴起要弄的,就叫人来过来做了,后来做惯了,也懒得再搬动地方了。这里待着不舒服,高大人要不回厅堂歇歇?”
高肃说着“罢了”,摆了摆手,正欲直接告辞离开,忽然从正房开着的窗户里看见一面墙的大书架。架子竟是极淡的黄白色,像个柳木或是榆木打的,不是他们在厅堂里见的红木颜色,显得寒酸气十足。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朝着那窗子走去。
走得越近越能看出,家里的确是一件红木的家什也没有,都是便宜板子打的。样式倒还算可以,有个“迁安样儿”的窄床和大衣柜,别的却是怎么挑都挑不出个好了。
高肃是惯见好东西的,眼力极佳,一眼就看出这屋里的摆设都是便宜货,连个样子都没有。他家的厅堂分明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个眼下主管家事的人,倒用着这样的次等家具?
高肃不禁问道:“你爹娘……休了的那个继母就给你住这样的房子?”
崔燮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这是我自己后来换的。家里原本给我的也都是好家具,只是后来继母大归,把正房家什带走了。我看正房空着不像样子,家里暂时又置不起相衬的东西,就先把我这一屋早年先母陪送的家具搬过去了。”
高肃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崔燮以为他不信,可不想让这种领导喉舌生了误会,便苦笑着说:“大人不信的话可以随我去正房看看。家父虽在外面做官,这家毕竟还是他做主的,我们做子女的岂能只顾自己住得舒心,叫父母的房子空着?”
高肃摇了摇头,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摇头说:“我不是疑你,我真是……没想到我大明朝还有你这样的孝子。”
他拍了拍崔燮的肩膀,深表同情地说:“我早该想到,你家里已到了卖产业的地步,自然是快山穷水尽了,还苛求什么呢。回头你那弟弟回来,也不用太惯着他,若有人要指摘你,我替你说话!毕竟你家也不同从前了……”
不,他真不是为了卖惨!
他想在记者同志面前展现的其实是个积极奋斗的有志青年形象啊!
崔燮沉默了一阵,抹了抹脸,努力解释:“多谢大人关照,但我家也是过得去的,至少衣食不费力。其实这种家具在迁安县十分盛行,给我家打家什的木匠说,京里也有不少人爱用这个。只是看着差些,坐着极舒服的。大人不信可以坐上试试?”
高肃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没忍心说,大户人家虽也用这种铺了厚鸭鹅毛垫子的窄床,可那床架都是上等红木雕花的,没人真跟下乡小县里似的,睡个柳木板子的床。
他这一趟该说的说了,该问的问了,已不负叔父的意思,只恐再待下去就要入夜了,也不方便,便要起身告辞。
崔燮送他出去的时候,叫人拿了一瓶新蒸的茉莉水来,叫他闻了闻,说:“这花水刚蒸出来还不香,尚须几道工序,我就在这瓶子上拴个红绳表记,叫他们做时加倍精心,约么十月中就能做好了,到时便遣人送到府上,大人意下如何?”
高肃平常就住在高太监宅子里,这地址却不能轻泄与人,便说:“你就给城北锦云楼的掌柜,叫他交给我就行。回头我叫人给你送银子来。”
崔燮指着他家眷做代言人,哪儿有倒收他银子的道理,因说:“大人也看见我这里是怎么蒸的,都是自家的东西,又不是那外邦来的精贵货,值什么银子。大人只管收着,我家还开得铺子,请得起先生,真个不是那精穷的人家。”
高肃又推让几回,喜孜孜地收了。
其实花水如今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稀罕在这是他亲眼看着蒸,闻过刚蒸出的花水味道,还亲手在瓶上拴了红绳,等几个月酿出真香来才能到手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到时候那个出了满京风头,叫锦衣卫都羡慕的,岂不就轮到他了?
他回去后不几天便是中元节。
那神出鬼没的清竹堂又出了《金刚经》和新的《大悲咒》,印了白衣观音像,就在大大小小寺庙外的摊子上寄卖,惹得北京、通州、迁安三地的善信都争着请回家。
在这样人人都要寻山拜庙,上街请佛像、买香花宝烛祭供的日子,崔燮却要跟这些封建迷信活动划清界线。他换上那身七夕曾短暂地穿过,还被迫洗过一水白色直身,洒上熟成的栀子香水,坐着马车晃悠悠地出城,又一次到了谢家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