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8.新篇 二十一(2 / 2)

庆熹纪事 红猪侠 0 字 2022-05-04

堨给登车上来,将靴子蹬了,摔在黎灿眼前,“过来给老子捶腿。”

黎灿笑道:“是。”挪到堨给身边,敷衍地举起拳头替他捶起腿来。

堨给森森地望了他一眼,实在是对他的恬不知耻无可奈何,最后不耐烦伸腿将他踹到一边,对两人道:“这就到家了。只是我们跟着卢芳的人一同来,要回王帐里,还需得时日。”

“是。”

两人答应得甚快,堨给似乎便消了气,却不敢再放二人独在车内,因此打了个哈欠倒身卧了,肩膀却硌到了什么东西,从身下摸出了一段散落的珠石随手扔在黎灿身上,“收着留个纪念吧。”

“是。”黎灿笑了笑,揣到了怀里。

车外呼喝依旧不止,过了良久,才连哄带吓地令这些在大单于天威之前怯步不行的卢芳人赶向前去,人们念着前程的沉沉肃杀,收了逍遥的念头,车程倒比白日里更快些。一开始还能听见卢芳人语,待行了半个时辰,却忽地谨肃静默。

劈劈啪啪两侧松明火花爆溅之声,旋即是红彤彤的灯火从车帘外映进来,照得车内一片血光,人面因此青红不定,只是刻意沉默着。

“哦——哦——”不刻传来止马的喝令,四周一片寂静,悉悉索索的衣裙拂地声过后,车门前侍女告道:“舅爷,请下车休息。”

“知道了。”黎灿答道,跳下车去替堨给打起帘子。

堨给挪身出去,站在车外清冷的空气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亦步亦趋跟下来的辟邪俯下身来,为堨给拉平袍脚。周遭只是森森的帷幔曳地,孤零零一个侍女站在穹庐前,和车内红光眩目的阵仗大相径庭,多少有点不恭的冷淡。

“带路。”黎灿吩咐那侍女道。

穹庐内稍嫌黑暗,角落里铁兰妃子肃立着,面容在阴影内模糊不清,不明悲喜。连平日里高声大气的堨给也屏息噤声,似应权威笼罩着穹庐的目光,带着二人在帐内最光明处垂手默立,战栗着任它灼然上下审视,忽听轻嗽一声,堨给便轻轻拽了一下黎灿的袖角,跟着铁兰妃子静悄悄退了出去。

穹庐下只余辟邪一人独立,寂静让人能将油灯内灯芯燃烧的声音听得清楚,因此不知时间流转了几许,只是一条模糊的影子从背后投在身前,令辟邪倏然转过身去。

眼前仿若一具骷髅伫立,眼眶内的血肉在昏暗的灯光下被阴影遮成幽深的黑暗,令辟邪疑惑那里是否真有眸子看着自己,那极度消瘦的人形似在空气里飘摇着,下一次的呼吸就会将他自己吹散而去,只有喉中翻滚的浑浊的气息,和那人胸膛起伏才能让人断定他是活得辛苦,而非挣扎在地狱里。

“主子爷。”那人轻轻呼唤了一声,走到稍明亮处,这刻辟邪才看清了他的面容——当年一如长兄的清俊仅余依稀,而今嶙峋出尘,清净无欲,不类凡物,不知这二十年是如何淘尽了俗缘私欲;只是那人的声音虽然平静温和一如他多年通信中的笔触,此刻在辟邪耳中听来,没有久别重逢的激昂,却是无尽的悔恨和歉疚,几将他自己淹没溺毙一般。

“主子爷。”

在辟邪困惑的一瞬间,挺拔的骷髅便跪倒在脚前,又唤了一声。

辟邪忙也跪倒,揖道:“先生。”

那人匍匐得更低,“奴婢谢伦零有罪,不敢僭称师长。奴婢愧对先王器重,该当挺身勤王时,奴婢却在北方安逸,罪该万死。”

“先生何罪之有?”辟邪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忽略了他“勤王”二字的虚妄的含义,“自父王殉难,总是先生频以书信谆谆嘱我自强,我今日尚活在世间,仍能作为,都是先生的厚爱。先生请起。”

谢伦零托着辟邪双肘将他先扶起身来,而自己依旧仰着面,就如此刻方是初见,仔仔细细地凝视着辟邪的面庞半晌,才微笑道:“是。”

此时才觉谢伦零有了些活气,因这些年不曾中断的笔谈,这微笑正如读他文字间时时浮现在眼前的一般熟稔——只有这远在天外的人十几年不离不弃,辟邪掩了多年孑立的寂寞,将谢伦零的手臂又握得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