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故人依旧笑春风(1 / 2)

披香雕玉记 猫猫猜 0 字 2022-05-03

 初春时满园招展的嫣红桃夭,如今已换作夏日里青红酽酽的馥郁花阴。站在香虚馆的园子里,披香仰头,煦暖熏风轻柔地扫过她的颈项,面纱无声掀动。

姬玉赋站在她的身侧,视线似是藏着温柔与矛盾,轻飘飘描绘出她的脸庞。

身后不远处,裴少音和顾屏鸾拢袖静立,一时间几人都沉默得十分默契。

忽然听姬玉赋低道:“少音,屏鸾,你二人先退下吧,我有话同披香夫人说。”

披香心头暗惊,转瞬脑中已回旋过好几个不祥的可能,却又察觉都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期待涌上喉间,逼迫她将正欲脱口的拒绝咽回去。

裴少音与顾屏鸾对视一番。顾屏鸾皱眉不解,而裴二宫主露出促狭的笑意,抢先向姬玉赋端臂一揖:“是,学生先退下了。”末了,还伸手拽拽顾屏鸾的袖摆,“走了走了,还杵在这里作甚,没见咱们宫主好容易开窍了么……”

顾屏鸾一面被裴少音扯走,一面满头雾水地嚷嚷:“开窍?开什么窍?喂,你你你别拽我啊,我自己会走!……”

望着那两位亮闪闪的宫主走远,披香渐渐忐忑起来,一双手不自觉绞着袖管,因为使力,青白的指节被绞出些红痕来,她也不觉着疼,就这么略微垂着脸,盘算要如何从这种暧昧难言的状况中脱身。

未及反应,眼前的天光陡然变亮,纱巾贴着耳廓簌地扬起,一片鸦黑袖摆拂过眼前。

披香无声瞪大眸子。

姬玉赋的面容清晰无虞地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五根修长的手指带着某种暴虐的力度,紧扣住她的面纱,让她的脸庞再无遮拦,每一寸肌肤都能摄入他的眼底。

浑身上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披香没有料到,他会一把揭了她的面纱。

额心处的阴郁云色渐次深重,这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蹙紧,随着他抿起的唇角,牵出强烈隐忍的杀意与森冷。他攥着面纱的五指猛地收拢,好似要将这片面纱撕裂。

披香的羽睫无声扇动,如琥珀般剔透晶莹的瞳子,正在拼死藏起所有情绪,让自己的脸至少看上去不那么失态。

他的视线沿着她的五官轮廓悄然游移,从微挑的眉梢到端挺的鼻梁,再到柔润丰软的菱唇……她的这张脸容,让他的眉心皱得更紧更重,目光再无闪躲,两相交接,王已见王。

“……你。”姬玉赋翕动嘴唇,勉强吐出这一个字来。

而后松开五指,让掌中的面纱款款落下,重新覆住她的脸庞。

面纱将两人缠结的视线阻断,披香登时如同回过神来一般,瞳眸下有被刺伤的星芒闪动,她咬唇吐纳,扬袖便是一干净利落的耳光——啪!

山风来袭。

不可思议的,姬玉赋竟未避开这记耳光,脸颊被扇得侧向一边,发丝也随之拂乱。他呆呆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怔然望见园角处那株茂盛的花树,树上大片火红花瓣被莫名兴作的山风簌簌吹散,满园香尘丹英,仿佛落雨般四散飘洒。

落在两人的发丝和衣裳上,香息一瞬,又不着痕迹地飘走了。

香虚玉散,却是零落尘泥碾作尘,昔日旧梦如故。

清风终于尽了,姬玉赋重新拢好长发,动作优雅,他的眼中已重新归于一片宁静,好似方才在花雨中再明晰不过的痛惜之色,从未属于过他一样。

见他端然拢袖望着自己,面上再无矛盾,甚至挂起一丝隐隐的微笑,披香惊觉自己形象大乱,连忙慌张地把头发和衣裳整理妥当。

“方才冒犯了披香夫人,还望披香夫人莫要往心里去。”姬玉赋如是说着,果然弯起唇角,向披香躬身一揖。

披香只觉胸中满是难对人言的委屈与矛盾,她努力扯开笑靥,却是别扭至极,张了张嘴,本是想对姬玉赋说“无妨”。

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嘴角不可自已的微微抽动,想哭又想笑。

忽见姬玉赋向她伸出手,白皙优雅的长指探向她的耳畔,指腹温热的肌肤与她冰凉的耳廓堪堪擦过,姬玉赋笑意如常,将一片躲在她耳边的花瓣拈出,再顺势挑起一缕悬在她鬓前的发丝,拢去耳后。

好似在安抚一只心爱的幼猫。

披香闪避的本能又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剥夺,任他替自己抚平鬓发。

“想不到夫人自诩四十出头,倒是生着一张少女的容貌,叫姬某好生惊讶。”姬玉赋如是淡淡地说着,语间连半点惊诧异也无,“……不仅如此,夫人的脸,还与姬某的某位故人十分相似,害姬某险些以为她活过来了。”

披香仍是答不出来,只勉强点了点头。

姬玉赋笑了笑,迈步向香虚馆内走去:“实不相瞒,这处宅邸,便是故人旧居。本是闲置已久,从前也不知为什么,总不愿去惊动它,就把它放在这儿不闻不问……可笑的是,总以为她还会回来。”

披香跟在他身后,一齐走到香虚馆的屋门前。她转眸看向姬玉赋,姬玉赋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而后抬手轻巧推开屋门。

终是忍不住开口了:“敢问宫主,这位故人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姬玉赋却是笑出了声来。

“一个怎样的人?”他弯着嘴角,眼底慢慢升腾起莫名的怜惜。他又摇了摇头,叹道:“大约,会是个……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保护的人吧。”

顿了顿,他不掩眼中的自嘲,接着道:“毕竟最后,是我杀了她。”

披香静静睨着他,宝珠般的瞳眸再无涟漪。

“你杀了她,是因为恨,”她眨眨眼,呵气似的轻声道,“……还是因为自己的胆小?”

“夫人知道吗,这天下间,从未有人胆敢说我胆小。”姬玉赋笑了,“可是总有那么一两个破例的人……嗯,夫人是第二个。”

“第二个?”披香一愣。

“对,第二个。”

姬玉赋说着,伸手指向香虚馆堂屋正中。这片墙上悬挂着一幅画,那画上,一名红衣红裙的少女拈花而立,挽得精致的发髻和花纹细密的红裙,用金粉或朱砂点染,少女的身形曼妙婀娜,动作描绘得十分生动。

只不过,少女的脸庞上却是一片空白。

“她是这所香虚馆的主人,”姬玉赋望着那幅画,略微蹙眉,“也是我的徒弟。”

披香并不抬头看那画中少女,而是定定地望着画幅角落上的题款。

——祸兮倾国色,媚兮百花杀。

“你的徒弟,就是那个叫做‘祸儿’的姑娘么?”披香竭力抑下喉间的一丝颤抖。

姬玉赋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