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三人夜谈(1 / 2)

披香雕玉记 猫猫猜 0 字 2022-05-03

 楼府内院的诸多房宅之中,以卉芳斋最是精贵。作为楼氏宗主楼传盛的书房,卉芳斋内,从端茶送水的姑娘到扫地看门的老头,无一不是楼传盛之心腹眼线,而纵是楼家三房人才济济,能得大老爷允准进入卉芳斋者,亦不过寥寥数人。

披香的步履并未放慢。

天幕黑尽后,连远处宅子的檐角也看不清晰。通往内院的廊道上,宫灯次第点燃,朦胧火光映着沉黑无垠的夜色,生出些煦暖的意味来。

披香身带一袭幽暗冷冽的馥郁之息,轻巧漫然转过数条回廊与石道,最后在一处半圆拱门前停下步子。

不过是一名受雇于楼家的制香师,竟得此恩宠进入卉芳斋,是福,还是祸?

披香垂下眼帘,瞧见脚下裙摆边微微漾起波澜。夜风无声流淌,将她的面纱一并撩动,现出俏生生的下颔与两片嫣红菱唇。

可笑的是,听婉姑娘这样说的时候,她却并未觉着惊讶。

大约在知晓自己即将抵达楼府,心中便已有了如此的觉悟么?直面大老爷什么的……

披香暗自扁了扁唇。恐怕是要询问她此番前往沉翠苑、面见湘公主的事吧?

还是说……关于抚琴宫?

好一番纠结过后,她无奈地摇摇头,听闻身前不远处起了轻疏的脚步声。

“是披香夫人吧?老爷已在斋内等候多时了。”

披香扬眸。立在身前之人是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妪,手中挑着一盏五角琉璃灯,绿绿红红玲珑剔透,灯座下还垂着些串了珠的明红丝穗。

可是了不得的东西……披香如是想着,正了视线,冲老妪一揖,应道:“是,烦请老人家带路。”

卉芳斋的精巧,非是如何富丽堂皇的排场、如何大手笔的装饰。没有金粉彩绘,也不见宝石铺路,与其说精巧,倒不如说雅致来的贴切。

进了拱门,脚下蜿蜒着一条卵石铺就的小道,道旁满植翠竹。入夜后的叶尖难免凝露冷重,走过这片蓊郁净直的竹林,除却鼻端飘逸的清新冷香,披香还察觉到衣角的微润。

却是非常喜欢这样静谧宁定的氛围的……披香遂想,待返回语莲别院后,也要在后园种些竹子,一祛园中氤氲不散的甜腻香气。

小道尽头,乃是一座不甚宽阔的木宅,所用的木料皆是辟虫驱邪的伏虎木。檐下有两三盏宫灯垂挂,昏黄光晕笼着水汽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在黑暗中窨灭。

“就是此处了。”老妪将宫灯略略举高,“老爷素来有些洁癖,入卉芳斋者必须脱鞋。披香夫人,请。”

披香应了声,褪下丝履,单着绫袜迈上伏虎木的地面。

然在踏上木面的一瞬,披香陡觉脚下如有电亟,痛楚剧烈,禁不住低低吃痛。

与此同时,面纱骤然被一股无端生出的戾风掀开来。

“披香夫人你……”老妪吃惊地望着她,“莫不是觉着下脚疼痛?”

面纱掠起不过片刻,便重新乖乖垂下。

“并无。”披香挑唇冷笑,“多谢老人家引路。”

老妪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这才挑灯离去。

披香深吸一口气,努力逼回颈后来势汹汹的压迫感——伏虎木避邪驱恶,不洁之物若稍有沾染,必遭惩戒。

唇边的冷笑缓缓加深,她撩起面纱,耳边登时炸开鬼哭狼嚎般的啸鸣。一条条若有实体的黑色冤魂咆哮着惊飞盘旋,带着绿莹莹的幽光,绕着她的脖颈与头颅逗留数周,最后猛然扎入她脚下的伏虎木地面。

卉芳斋的檐角下,铜铃乍然作响。

紧接着,前方一道木门缓缓拉开来,现出一张男人的脸来。

“是披香来了啊。”男人盯着她瞧过半晌,却是咧嘴笑了,“我就说这宅子怎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除了披香,还有何人能治得了这伏虎木?”

“大老爷谬赞了,披香不敢当。”披香冷飕飕地拂落面纱,掩去容颜。

……

“许久不见,披香的力量又精进了。”

楼传盛着一袭式样简洁的深褐色宽袍,腰间束以银白腰带,对着灯烛细细看去,能瞧见缎面上映光而现的繁复花纹。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已然尽白,只是精神好得很。

“我还记得你头一次进卉芳斋时,那扇窗外的铜铃摇个不停,我只当是风吹的。”楼传盛引她在一方丝垫上落座,又为她点了茶。“若非你师父告诫我,莫要随意令你现出真容,我还真不相信,这世上竟存在如此强悍的妖灵。”

披香默不作声,捧过楼传盛递来的浅底薄瓷茶盏,靠近唇边。

“往烟渚山这一趟,辛苦你了。”楼传盛直起身子,整衣端坐,“听说夙儿那小子差点惹出大麻烦来,所幸得你化解,真是了不起。”

“分内之事,不敢居功。”披香答得虽是恭敬,可语调间连半分顺服也无。

楼传盛露出苦笑来,抬手抓抓脑袋:“唉呀呀你这妮子,就不能对楼叔叔我和善一些嘛?难得见你回一趟本家,居然还端着这么个硬邦邦沉甸甸的姿态,这可是要不得的啊。”

浅呷一口后,披香轻轻搁下茶盏:“大老爷既然传见披香,有何问题不妨直言。”

……每次来卉芳斋,都得遇上伏虎木这个麻烦东西,非逼她放出妖灵恶鬼折腾一番不可。她满心腹诽。本就厌烦使用这种能力,这会竟被人当做看猴戏似的……心情能好才怪!

“其实要问你话的,倒不是楼叔叔我。”楼传盛稍稍眯起眼,指间拈着颔下的灰白短须。“你知道,我楼家对与生意无关的事,向来是没什么兴趣的。”

披香暗自心惊,就见楼传盛身后的一扇门缓缓拉开了。

门后坐着一位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眉目清逸,五官端正豁朗,颇有些轩昂气质。男子的嘴角噙着一丝淡笑,双颊畔现出酒窝。见了披香,他略微倾身施礼,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这位是孝陵王世子,”楼传盛郑重道,“听闻披香夫人将抵楼府,特为孝陵王前来。”

披香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