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亦是十分错愕,她压根就没想到姬玉赋会离开暖阁。
“哟,宫主这才完事?”裴少音一双秀目弯得不怀好意,眼神径直瞄向披香,语间格外暧昧,“那位湘公主睡下了?”
披香别开脸就要走,又听身后的姬玉赋出声:“夫人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大约是连面对他的勇气也被消磨殆尽,她并未回头,只轻道:“无事,随意走走。”
“哈,夫人此言差矣。”裴少音摸出羽扇来似模似样地摆弄着,嘴上欠道:“只怕夫人是日有所思而思不可得,才跟这儿来伤怀了罢?”
闻言,披香阴恻恻地望向裴少音,后者笑意晏晏,神态自若。
“既然如此,夫人在这周遭走走便可,至于这香虚馆,夫人还是莫要靠近才好。”姬玉赋缓步迈上前来,在披香的身边顿了顿。言语虽温和如常,然落在她侧颜上的森冷视线,却让披香有种已被看穿的错觉。
半晌,她才答道:“宫主所言甚是,披香明白了。”
裴少音颇有些悻悻地低头咳嗽:“那个……宫主,披香夫人到底是您的客人,您这般板着脸说话,未免有些……嗯。”
“唔。”姬玉赋曲起指节敲敲脑门,眉间重新漾起笑意:“无妨,夫人不会同姬某计较的,对不对?”
裴少音咳嗽得越发厉害——宫主八成是给宫里宠坏了,否则哪来这般厚脸皮的问法?
披香的神色全数敛于面具之下,只勉强笑道:“……宫主果真是个有趣的人。”
只怕是有趣过头了罢?
所幸姬玉赋尚且省得其间意味:“方才姬某确有些失礼了,姬某给夫人道歉。”遂将宫灯放在脚边,拢了一对广袖冲披香欠身作揖,“姬某语出无状,还望夫人勿要介怀——少音,你要紧不要紧?”
“不要紧,不要紧。”裴少音腹诽不已:要紧的是这位夫人啊。“只是忽然觉着背有些疼痛,嘶……学生先回去歇着了,宫主,夫人便劳烦您送回素问楼吧。学生告辞。”
话毕,裴少音掉头就跑了。
溜得倒挺快。呵,先前不还说背疼么,也不怕给人瞧出破绽来?披香讪讪然暗忖,忽听得身旁的姬玉赋温言道:“也好,姬某这就送夫人回素问楼。”
披香敛下羽睫,胸中竟起了些莫名的期待,一半酸涩,一半甜蜜:
“有劳宫主。”
“呵,夫人言重了。走吧。”说着,姬玉赋捉住了她的袖摆,向宫道一头缓步走去。
……哈?
披香盯住他扣在自己袖管上的手指,指节白皙修长,游走肌肤之下的暗蓝色脉络看似沉静,不过是顺从主人遇刚则刚、遇柔则柔的脾气。
这一幕,依稀残留着某种熟悉的触感,分明萦回眼前,却又道不清滋味。
……可话说回来,他为何要捉着她的袖子走路?
姬玉赋走在前面,一手挑着宫灯一手逮着她的袖摆,丝毫未觉有何不妥。二人便如此相携走了半会,披香一路汗颜,到底是没忍住:“……宫主。”
“夫人何事?”
姬玉赋侧首,一泓轮廓自额际到下颔,温润处柔如暖玉,深刻处刚似剪影,直看得披香双颊生绯,纵使知晓他看不清自己,也仍旧垂下羽睫,避开他的注视。
这么一来,被人捉住的袖管更紧了三分。
“……披香只是好奇,宫主为何要捉着披香的袖子行走?”她轻声问。
姬玉赋给问得一愣,随即郑重地转过眼来看她:“咦,莫非这样不对?”
“……”披香叹了口气——她几乎可以想见这些年裴少音与顾屏鸾究竟有多辛苦了。“在披香看来,不是不对,是不妥。”
“不妥?”姬玉赋更是不解,“可……姑娘家不都乐意给人牵着走吗?”
“宫主,没有哪家姑娘乐意被无缘无故地牵着走……”
“这不是无缘无故,二宫主让我送你回去,我自当将你安全送抵才是。”
“……”披香再次陷入沉默。
难不成,他所谓的“安全送抵”,是指防止她看不清路摔倒之类的?
静了半晌,才听姬玉赋笑起来:“既然夫人认为这不妥,那就换夫人捉着姬某的袖子罢。”说完,他便捞起自家右侧的袖摆递给披香:“来。”
披香汗颜:“……多谢宫主好意。”仍是接住了。
姬玉赋勾唇浅笑,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果真是这样熟悉的感觉。
披香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掌中塞满绸缎的柔软触感,冥冥之中,仿佛与潜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一幕重合了。
……被他牵着、被他需要,那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