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但求无怨无悔(1 / 2)

 五月末的杭城,雨意方歇,艳阳抬头间,平铺着一层溽热。在宾馆下榻后,章峥岚就独自一人出去办事了。走前他叮嘱水光别乱走,等他回来。

宾馆离西湖颇近,散步就可以到达。水光想,他虽说很快就回来,但这洽公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怕也办不完,这样傻待着实在闷得慌,就留了字条独自一人朝湖边走去。

本来水光对西湖的热闹也有所预料了,果然,到了那边身临其境时,水光就发现湖光山色只一片,人影婆娑却无数。她有些无奈地一笑,想了想随人流往白堤方向涌去。

到了御碑亭边,驻足良久。前面就是断桥了,这座多少次听说过的桥,水光却是第一次真真实实地见到它。不过在梦里,年少时,听外婆讲了她年轻时候跟外公到西湖边游玩的经历,她倒是曾梦到过一回,是跟景岚撑着描花的纸伞缓步桥上。

水光四周看了看,西边的行人似乎稀少些,就决定先去那边看看。沿路的梧桐叶大成荫,湖上的水鸟亲切喜人。走了一段路后在幽静处寻了一张座椅坐下,这一坐竟坐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接起来那边就问:“你在哪儿?纸条上说去了断桥,可我找不到你。”

“你在断桥?”

“嗯,你到底在哪儿呢?”

水光也说不清自己的具体位置,就道:“我在附近,你不要走,我过来吧。”

挂了电话,她就起身往断桥走去,此时太阳已没入了厚重的云层,凉爽很多。不过这难得体恤人的老天马上就变了脸。虽说江南的夏天是娃娃脸,但突然间毫无征兆的泼天大雨,也着实让人张皇失措。水光眼看快要到桥边,身畔都是四处奔走躲雨的人们,高矮肥瘦各种身影晃来晃去,根本无法找到章峥岚。

此刻的御碑亭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连碑前的大梧桐下也站满了人。水光去无可去,正不知怎么办时,却听到有人在高声喊她的名字。

她循声看去,只见慢慢稀疏的人群里,章峥岚正冒雨朝她跑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半湿。他跑上来就揽住了她,另一只手抬起挡在她头顶。身后的梧桐树下有人跑开了,水光拉着他到那空当里去躲雨。边上有小贩拎着塑料袋过来兜售雨伞,章峥岚二话不说要了一把。水光却看得皱起了眉,拉了拉他手臂,章峥岚问:“怎么?”

“太丑了,还贵。”水光轻声回应,惹得小贩偷眼剜了她一记。

“哈哈哈。”章峥岚大笑起来。他最终还是买了一把,撑开了举过两人头顶。

原来,生活就是如此荒谬。梦里浪漫的把臂同游,到现在,却是一对落汤鸡般的男女,以及一把黄色暗沉的劣质伞。水光看着身边的人,他的头发上还有雨水滴下来,他抬手擦了下,偏头看到她在看他,就是一笑。

今日的果当是来时的因,水光想,最后是她跟他来了这边,来时不管是怎么一笔糊涂账,她只求后面的路他跟她可以明白安然地走下去。

因为淋了雨,两人没再多逛,等雨小了便直接叫了车回酒店。

章峥岚在进房间时靠着她说:“我们不出去了吧。”他说着就亲上来,水光身上湿答答的,就推开他说要洗澡。

“好,那先洗澡。”这天章峥岚有些急切,在浴室就缠着水光,得逞后含着她的耳朵,就着在她体内的姿势将她抱到床上。房间里窗帘拉着,只有浴室里的一束灯光照射过来,昏幽暧昧。

水光咬着唇不发出声音,眼里是迷蒙的雾气。到床上后她的腿就滑下了他的腰身,他的手从她的小腿上一路滑上来,股部,腰身,后背,最后将她扶起,坐实在他腿上。水光终于经不住叫了声,他贪婪地去咬住她的唇舌,深深地吻,水光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软得任由他支配。

只是被雨淋了一场,却像是被淹没进了深不见底的水潭里,水光脑海里胡乱地窜出一些画面来,有这场雨,也有那场遥远的梦,梦渐渐淡去,她笑着轻轻叫了声:“景岚。”

水光的嘴唇被咬痛了一下,她睁开眼,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随即又含糊地笑了一声,情怯地去回吻他。

身前的人紧紧拥住她,听到他说着什么,可终究分辨不清。

一番小憩后醒来,水光动了动,腰间四肢都有些酸疼。她拉开台灯,看向身边的人。章峥岚还在睡,双眉紧锁,仿佛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水光伸手,抚上他的眉间,想要抚平那几道纹印。他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触碰,不舒服地扭头,躲了过去。

章峥岚醒来的时候,水光已经梳洗完毕,正坐在窗前远眺,此时已近黄昏,雨也停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去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后叫她下去二楼吃晚餐。水光不饿,说要不出去走走再看。他胃口也不怎么好,就点头同意了。

两人出了门,雨后的城市多了一分清新宁静,远处的山被一片朦胧的晚霞笼罩着,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穿过几条大路,拐进了一条小巷里。水光喜欢钻老巷子。小时候背书,那句“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最勾起她无限的遐想。她总觉得,这些道路狭隘、旧居破落的地方,会藏着“宝”。再说,杭州的“巷”更是有名,似乎每一条都藏着故事。

这条小巷不晓得叫什么名字,两边的小店特别多,一家挨着一家,卖各种看似不甚干净的吃食与粗制滥造的用物。最后两人光顾了一家点心店。店里的墙上贴着印了菜单的花纸,馄饨、蒸饺、面条,品种不少。里面的座位不多,两人挑了一处靠窗的空位坐下,点了一笼蒸饺,两碗馄饨。

水光不是多话的人,在章峥岚面前尤其是。而这两天章峥岚也有些不同,不像往常那样说这说那的活跃气氛,甚至有些神思恍惚。水光不知道缘由,心想或许是生意上的烦心事,也不多问,只是在叫的东西上来后帮他把筷子上的纸套拿去,在他前面的小碟子里倒了醋。

饭后两人去游了夜西湖。走到断桥上的时候,水光站了好一会儿,章峥岚站她身后,没有打扰。

夜晚,她在他怀里睡着,他还清醒地看着黑暗里的一点。

“同床异梦吗?”

她的梦里没有他,他永远只能站在她梦以外的地方,看着她,却进不去。

第二天,按计划他们的主要行程是去灵隐寺。

两人都不是佛教徒,但水光自从景岚死后,便对命运以及前世今生之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都说进香拜佛一早去比较好,水光倒不以为意。早点去,只是为了不那么拥挤。

两人吃完早点就坐车去了灵隐。西湖西北面的灵隐山麓,山林掩映间,天光有些昏暗。“咫尺西天”的照壁静立着,不停地有游人站到前面拍照,两人一路走过来,到这边才停下来,水光看着照壁上的字突然有些感伤,咫尺西天,让她无端地想起了景岚。生死之间,可不就是咫尺西天的距离吗?看不破,便只能时时想,日日苦。

章峥岚在旁边说了声:“走了吗?”水光才回过头来,“哦,好。”

去灵隐寺会先路过飞来峰,但他俩并没有先登飞来峰,而是直接朝寺门而去。远远地就能看到寺内氲袅的烟气,以及烟气熏染出来的一种庄严而温暖的感觉。因为收票处设在天王殿的侧面,因此入寺请香之后,进天王殿只能从后门入了。这样一来,香客们第一眼见到的不再是笑脸迎人的弥勒,而是黑口黑脸的韦陀。水光一直不喜欢韦陀,因为那个昙花一现的故事。或者韦陀从来没有爱过昙花吧,一切都是昙花的一厢情愿而已。倒是瘦弱的聿明氏,只因为一次偶然的驻足流连,却让自己永生灵魂漂泊。

水光朝殿外望了望,章峥岚已在殿外等她。背靠一棵大树,茕茕孑立。

之后,是一路的循殿参拜。

这天不知是什么日子,药师殿内燃灯昏黄,一场法会初歇。一个戴着眼镜、体态微胖的大和尚正被一群善男子信女人围着,祥和地说法。章峥岚揽着水光,站在人群的外围,听着大和尚的声音时有时无地传来。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你又怎知无缘不是另一种缘法?情执不断,永坠娑婆。何如放手,荣枯凭他……”

大概是有人正困于孽海情网,亟待一苇航之。

水光心念百转,章峥岚也有所动,他又偏头看向身侧的人。此刻大和尚已双手南无,对众人道:“拿得起,也要放得下。留着下次再见的缘分,岂不更好?”众人欣然领悟,回以南无,口称“阿弥陀佛”。

众人散去,大和尚重新走回殿里。章峥岚心下想:如果真能那么轻易说放就放,世上哪来那么多为情所苦的人。

在寺内随便吃了份素斋后,两人便出寺返道去登飞来峰。水光看着指示牌上“一线天”三个字,颇有兴趣,章峥岚就带她去找。寻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然后听到一群游客在那里议论,说前边地面有块方砖垒砌的四方足印,只需要往足印右前面迈一小步,抬头望向极顶,找好角度,就能发现原本黑暗部分的窟顶微微露出一斑星子样的光点,这就是隐藏在石顶背后的“一线天”。水光照着试了试,还是什么也没看到。章峥岚便指着一旁石壁上的四个字告诉她说:知足常乐。

水光笑了笑,也不再执着。一圈参观下来,日头已慢慢西斜,章峥岚提议去寻一寻三生石。

水光沉吟,“听说不好找。”

章峥岚抬起手,看了看表,“如果半个小时后还找不到,就不找了。”水光见他坚持,便点了头。走上天竺香市,人明显少了很多,转弯处,能听到涧流的淙淙声。一路都是上坡,两边是店面,有些素食小吃,也卖酒和茶叶。两人走得很慢,沿路章峥岚仔细地留意着各种标示。路过法镜寺,按照路旁指示沿小路进去,没走几步却再没有路引了。两人四下寻觅,只见左右都是茶丛。与西湖边其他的地方相比,这里显得乱石丛生,有点荒芜了。

章峥岚正要继续往上,水光却拉住了他,“别上去了吧,那边黑漆漆的,都没什么人。”章峥岚又看了一眼表,“还有五分钟。”说完就拉住她的手,神情有些执拗,水光也不再说什么了,跟着他继续拾级而上。

引起人们无限遐想的三生石,当真正见到的时候,也不过是块毫不起眼的巨石,上书三个碗口大小的红色篆字。石头较光滑的一面,还镌刻了一段铭文。年深日久,铭文已经有点模糊,但这个故事,原本也不需要再看。他的意思,她明白。

巨石的边上,零零落落地挂着一些红布条和小锁,这是情人们约定三生的誓言。章峥岚紧握着水光的手,在心里轻声道:“萧水光,我们不求三世,就求这一世,你说好不好?”

水光那刻在心中也默念了一句:“不求来生,但求这一世不再难走,无怨无悔。”

两人都在同一时去企盼了感情长久,只是谁也没有去点破。

从杭州回来,各自投入了自己的工作。彼此藏匿着心绪,相安无事。可有些东西越是小心谨慎地守着,越是容易破碎。

很快进了六月份,六月,对于水光来说,是一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