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罗刹教主(1 / 2)

 01

银光闪动,闪花了陆小凤的眼睛。奇诡的招式,几乎全封死了他的出手。

这屋子本不宽阔,他几乎已没有退路。

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不败的人。

陆小凤也是人。今天他是不是就要败在这里?

孤松背负着双手,远远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忽然问道:“你看他是不是已必败无疑?”

枯竹沉吟道:“你看呢?”

孤松道:“我看他必败!”

枯竹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陆小凤也有被人击败的一天。”

孤松道:“我说的不是陆小凤。”

枯竹很惊讶,道:“不是?”

孤松道:“必败的是方玉飞。”

枯竹道:“可是现在他似已占尽上风。”

孤松道:“先占上风,只不过徒耗气力,高手相争,胜负的关键只在于最后之一击。”

枯竹道:“但现在陆小凤却似已不能出手。”

孤松道:“他不是不能,是不愿。”

枯竹道:“为什么?”

孤松道:“他在等。”

枯竹道:“等最好的机会,作最后的一击?”

孤松道:“言多必失,占尽上风,抢尽攻势的人,也迟早必有失招的时候!”

枯竹道:“那时就是陆小凤出手的机会了?”

孤松道:“不错。”

枯竹道:“就算有那样的机会,也必定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孤松道:“当然。”

枯竹道:“你认为他不会错过?”

孤松道:“我算准他只要出手,一击必中。”

寒梅一直静静地听着,眼睛里仿佛带着种讥诮的笑意,忽然冷笑道:“只可惜每个人都有算错的时候。”

就在他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方玉飞已将陆小凤逼入他们这边的角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拔剑。

没有人能形容他拔剑的速度,没有人能看清他拔剑的动作,只看见剑光一闪!

闪电般的剑光,直刺陆小凤的背。

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

陆小凤前面的出路本已被逼死,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真正致命的一击,竟是从他背后来的!

他怎么能闪避?

他能!

因为他就是陆小凤。

一弹指间已是六十刹那,决定他生死的关键,只不过是一刹那。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拧身,整个人都好像突然收缩。

剑尖如飞矢,一发不可收拾。

剑光穿透了他的衣衫,却没有穿透他的背,飞矢般的剑光反而向迎面而来的方玉飞刺了过去。

方玉飞双手一拍,夹住了剑锋。

他已无处闪避,只有使出这一着最后救命防身的绝技。

只可惜他忘了他的对手不是寒梅,而是陆小凤。

陆小凤就在他身边。

几乎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陆小凤已出手。

更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击的速度,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出手。

可是每个人都能看见方玉飞的双眉之间,已多了个血洞。

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因为鲜血已开始从他双眉之间流出来。

他整个人都已冰冷僵硬,却没有倒下去,因为他前胸还有一把剑。

寒梅的剑!

真正致命的,也不是陆小凤那妙绝天下的一指,而是这柄剑。

陆小凤的手指点在他眉心时,他刚夹住剑锋的双手就松了。

剑的去势却未歇,一剑已穿胸。

寒梅的人似乎也已冰冷僵硬——每个人都有算错的时候,这一次算错的是他。

这件事的结果,实在远出他意料之外。

陆小凤看着方玉飞眉心之间的洞,缓缓道:“我说过我要送给你的,我一定要送出去。”

方玉飞茫然看着他,锐利如鹰的眼睛,已渐渐变得空洞灰白,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挣扎着道:“我本来一直很羡慕你。”

陆小凤道:“哦?”

方玉飞道:“因为你有四条眉毛。”

他喘息着,挣扎着说下去:“可是现在你已比不上我了,因为我有了两个屁眼,这一点我保证你永远也比不上的。”

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

方玉飞看着他,忽然大笑,大笑着往后退,剑出胸,血飞溅。

他的笑声立刻停顿。他呼吸停顿的时候,寒梅手里的剑尖还在滴着血。

寒梅的脸色苍白。

从他剑尖上滴落的血,仿佛不仅是方玉飞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面对枯竹、孤松,他们却一直盯着他。

孤松忽然叹息,道:“你说的不错,每个人都有看错的时候,我看错了你。”

枯竹也在叹息,道:“你怎么会和这个人狼狈为奸,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寒梅忽然大喊:“因为我不愿一辈子受你们的气!”

枯竹道:“难道你愿意受方玉飞的气?”

寒梅冷笑道:“这件事若成了,我就是罗刹教的教主,方玉飞主关内,我主关外,罗刹教与黑虎堂联手,必将无敌于天下。”

枯竹道:“难道你忘了自己的年纪?我们在昆仑隐居二十年,难道还没有消磨掉你的利欲之心?”

寒梅道:“就因为我已老了,就因为我过了几十年乏味的日子,所以我才要趁我还活着的时候,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

孤松冷冷道:“只可惜你的事没有成。”

寒梅冷笑道:“无论是成也好,是败也好,我反正都不再受你们的气了。”

死人永远不会受气的。

02

夜。

黑暗的长巷,凄迷的冷雾。

陆小凤慢慢地走出去,孤松、枯竹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稀星在沉落。

他们的心情更低落——成功有时并不能换来真正的欢乐。

可是成功至少比失败好些。

走出长巷,外面还是一片黑暗。

孤松忽然问道:“你早已算准背后会有那一剑?”

陆小凤点点头。

孤松道:“你早已看出他已跟方玉飞串通?”

陆小凤又点点头,道:“因为他们都做错了一件事。”

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那天寒梅本不该逼着我去斗赵君武的,他简直好像是故意在替方玉飞制造机会。”

孤松道:“哼。”

陆小凤道:“一个人的秘密已被揭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本不该还有方玉飞刚才那样的自信,除非他另有后着。”

孤松道:“所以你就故意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把他的后着诱出来?”

陆小凤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信,可是太自信了,也不是好事。”

孤松道:“就因为他们认为你已必死无疑,所以你才没有死。”

陆小凤笑了笑,道:“一个人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大意的时候。”

孤松道:“因为他认为成功已垂手可得,警戒之心就松了,就会变得自大起来。”

陆小凤道:“所以这世上真正能成功的人并不多。”

孤松沉默着,过了很久,忽又问道:“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陆小凤道:“你说。”

孤松道:“你并没有看见过真正的罗刹牌?”

陆小凤道:“没有。”

孤松道:“可是你一眼就分辨出它的真假。”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朱大老板的手艺,朱大老板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的毛病。”

孤松道:“什么毛病?”

陆小凤道:“他仿造赝品时,总喜欢故意留下一点痕迹,故意让别人去找。”

孤松道:“什么样的痕迹?”

陆小凤道:“譬如说,他若仿造韩干的马,就往往会故意在马鬃间画条小毛虫。”

孤松道:“他仿造罗刹牌时,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

陆小凤道:“罗刹牌的反面,雕着诸神诸魔的像,其中有一个是散花的天女。”

孤松道:“不错。”

陆小凤道:“赝品上那散花天女的脸,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老板娘的脸。”

孤松道:“老板娘?”

陆小凤微笑,道:“老板娘当然就是朱大老板的老婆。”

孤松的脸色铁青,冷冷道:“所以你当然也已看出来,方玉香从蓝胡子身上拿出来的那个罗刹牌,也是假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并不想看的,却又偏偏忍不住看了一眼,所以……”

孤松道:“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道:“所以我现在很快就要倒霉了。”

孤松道:“倒什么霉?”

陆小凤道:“倒寒梅那种霉。”

孤松的脸沉下。

陆小凤道:“寒梅那么做,是因为不肯服老,不甘寂寞,你们呢?”

孤松闭着嘴,拒绝回答。

陆小凤道:“你们若真是那种淡泊自甘的隐士,怎会加入罗刹教?你们若真的不想做罗刹教的教主,怎么会杀了玉天宝?”

枯竹的脸色也变了,厉声道:“你在说什么?”

陆小凤淡淡道:“我只不过在说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枯竹道:“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你们若真的对罗刹教忠心耿耿,为什么不杀了我替你们教主的儿子复仇?”

他笑了笑,自己回答了这问题:“因为你们也知道玉天宝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我甚至连他的人都没有看见过,究竟是谁杀了他,你们心里当然有数。”

枯竹冷冷道:“你若真的是个聪明人,就不该说这些话。”

陆小凤道:“我说这些话,只因为我还知道一个更简单的道理。”

枯竹再问:“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不管我说不说这些话,反正都一样要倒霉了。”

枯竹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看过了罗刹牌,因为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块罗刹牌是假的,你们想用这块罗刹牌去换罗刹教教主的宝座,就只有杀了我灭口。”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四下无人,又恰巧正是你们下手的好机会,松竹神剑,双剑合璧,我当然不是你们的对手。”

孤松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你给了方玉飞一个机会,我也可以给你一个。”

陆小凤道:“什么机会?”

孤松道:“现在你还可以逃,只要这次你能逃得了,我们以后绝不再找你。”

陆小凤道:“我逃不了。”

孤松、枯竹虽然好像是在随随便便地站着,占的方位却很巧妙,就好像一双钳子,已将陆小凤钳在中间。

现在钳子虽然还没有钳起来,却已蓄势待发,天上地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这把钳子间逃走。

陆小凤看得很清楚,却还是笑得很愉快:“我知道我逃不了,有件事你们却不知道。”

孤松道:“哦?”

陆小凤道:“就算我能逃得了,也绝不会逃,就算你们赶我走,我都不想走。”

孤松道:“你想死?”

陆小凤道:“更不想。”

孤松不懂。陆小凤做的事,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能懂。

陆小凤道:“近六年来,我最少已经应该死过六十次了,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好好地活着,你们知道为什么?”

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因为我有朋友,我有很多的朋友,其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会用剑。”

他的“剑”字说出口,孤松背脊上立刻感觉到一股森寒的剑气。

他霍然回头,并没有看到剑,只看到一个人!

森寒的剑气,就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这个人的本身,就似已比剑更锋锐。

有雾,雾渐浓。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蒙蒙,冰冰冷冷的浓雾里,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出来的。

这个人虽然比剑更锋锐,却又像雾一般空蒙虚幻缥缈。

孤松、枯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身白衣如雪。

绝世无双的剑手,纵然掌中无剑,纵然剑未出鞘,只要他的人在,就会有剑气逼人眉睫。

孤松、枯竹的瞳孔已收缩:“西门吹雪!”

他们并没有看见这个人的脸,事实上,他们根本从来也没有见过西门吹雪,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已感觉到这个人一定就是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03

西门吹雪没有动,没有开口,没有拔剑,他身上根本没有剑!

陆小凤在微笑。

孤松忍不住问道:“你几时去找他来的?”

陆小凤道:“我没有去找,只不过我的朋友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人会替我去找人。”

孤松道:“你总算找对人了。”

枯竹冷冷道:“我们早已想看看‘月明夜,紫禁巅,一剑破飞仙’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说错了。”

枯竹道:“错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白云城主的剑法,已如青天白云无瑕无垢,没有人能破得了他那一着天外飞仙。”

枯竹道:“你也不能?”

西门吹雪道:“不能。”

枯竹道:“可是你破了。”

西门吹雪道:“破了那一着天外飞仙的人,并不是我。”

枯竹道:“不是你是谁?”

西门吹雪道:“是他自己。”

枯竹不懂,孤松也不懂,西门吹雪的话,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懂。

西门吹雪道:“他的剑法虽已无垢,他的心中却有垢。”

他的眼睛发光,慢慢地接着道:“剑道的精义,就在于‘诚心正意’,一个人的心中若有垢,又岂能不败?”

枯竹忽然又觉得有股剑气逼来,这些话仿佛也比剑更锋锐。

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心中也有垢?

西门吹雪道:“心中有垢,其剑必弱……”

枯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你的剑呢?”

西门吹雪道:“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