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眠的意识正一点点被侵吞,没来得及告诉她的心意还有秘密,终于彻底倾吐。
重生后,他恨她,恨之入骨。
然而恨她之前,早在上一世初次见面,她抬起衣袖擦去他脸上血污、对视的那一瞬间,他就将她牢牢印刻在眼中。
他的心神,永远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引,重生后无数次想要杀了她,却又无数次自欺欺人的找借口拖延。
被推下黑渊崖,经历见过光亮又被彻底毁灭的绝望,可能怎么办呢,他还是喜欢。
情深难自控,矛盾拉扯间,逐渐消磨掉所有的恨,只剩汩汩翻涌如岩浆般炙热的爱意。
黑魔气澎湃而出,汇聚在少年背后,猛然伸展撑开,如一对黑色羽翼,将怀里的人护到密不透风。
盘旋的罡风强横无比,如深渊底下咆哮着要撕碎一切的凶猛巨兽,没几个修士面对它还能游刃有余,然而方才还肆意逞凶的罡风触上那黑魔气,却霎时烟消云散。
他抱着人往崖上飞去。
桑荔那日在表明心意后,期待又忐忑的幻想过很多种他倾吐情感的场景。
她想,小眠那样沉闷冷淡的一个人,可能简明的几个字都要很艰难的往外蹦,需得她哄着追着问,才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然而猝不及防的,在绝境里没有半点旖旎想法的桑荔却听到了他的坦白。
他说荔荔,我爱你。
桑荔没有半点欣喜,反而豁然像是被一道雷电击中,大脑一片空白,死死盘旋着‘上一世你推我坠下黑渊崖’这句话。
她如同失了魂一般,四肢发寒,根本就回不过神来。
江玄逸立在崖边,面色铁青看着灰蒙蒙的一片罡风。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少年竟然宁肯跳下去,自寻死路都不愿意跟他走。
到底是为什么?
他虽然一路紧追不放,生怕再次错失机会,可并没有透露出自己的目的,沟通也是和颜悦色,甚至那少年突然动手杀了一个弟子,他都摆出不予计较的态度,何至于如此?
江玄逸百般难解,又满心不甘,死死盯着,气闷到双手紧握成拳。
“那是什么?”陡然看到一团黑气骤然腾空而起,江玄逸眼眸微眯,惊疑不定往后退了几步。
秦苍溟隐身在虚空间,直拍大腿,“好端端的怎么就想不开要入魔,可惜、可惜了啊!”
痛心疾首下狠狠拽掉好几根胡子。
江慕羽木桩般怔怔站在那,看着自己想要拉拽却没能拉住的手,目光空洞。
突然他似有所感的抬起头,一团黑气如阴云笼罩在当空,他麻木的神色恢复一丝神采。
所有人都仰头看着。
黑魔气萦绕逸动,骤然化作箭雨,铺天盖地朝江玄逸攻去。
江玄逸不敢留手,全力一招剑光大亮,澎湃气势四方横扫。
强强碰撞,掀起的猛烈飓风卷动漫天飞沙走石,迅速形成一道旋涡,在中心处阵阵轰鸣如惊雷。
那几个弟子被逼得节节倒退,连眼睛都睁不开,惊恐万分间,却见一人持着剑逆风而行。
是起初在渔村阻拦他们,让那两人跑掉的同伙,似乎江师叔认识其父亲。
“喂,连我们都撑不住,你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凑过去就是送死!”
江慕羽没搭理,只艰难的想要往风暴中心靠拢。
眼睁睁看到小仙女毫不犹豫跳下悬崖那一瞬,心好像就空了,此时好不容易重燃希望,那团黑气里也许就是曲清眠跟小仙女,他要亲眼看看,确认一下便好。
他现在再也不想什么两年之期了,连身陷绝境都密不可分的两个人,他拿什么去争?
现在他只期望,小仙女好好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出言提醒的弟子见他不予理睬,手中灵剑骤然出鞘指过去,“你站住!”
他们这一路可以说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江师叔为什么要追一个少年,不知道为什么白祈被杀死也轻描淡写。
这样的江师叔,还有这样一处绝地,都叫他们不安、恐惧。
江慕羽回过头,看着直指心口的灵剑,那张总是带笑的脸泛着点麻木的冷意,总是活跃很多话的一个人,此时却只剩缄默。
那个修士将他的态度视作挑衅,当即更怒,“别以为你父亲同江师叔认识,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轰隆
风暴中心黑魔气陡然更甚,呈碾压之势将白光大作的剑气彻底淹没,刹那间地动山摇,无形的气浪碾压,仿佛即将天塌地陷一般。
猝不及防的几人左摇右晃险些摔倒,那举着剑的修士当即调动灵力,剑势却陡然一阻,等他稳住身形,却发现手中的剑刺穿了跟前那人的胸膛。
他当即慌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剑锋破开血肉的声音好似清晰在耳,江慕羽眨了眨眼,他并没有感受到疼痛,血色在雪白的衣襟前大片晕开,鲜艳的红。
努力回过头,他还是想看一看,最后看一眼她,是不是好生生的从崖底回来了。
往前踏出两步,眼前一阵发黑,闷头倒了下去。
荒地冷硬,江慕羽躺在那里,藏在身前佩戴、没那么好看的四角海星滑了出来。
他努力转动眼眸往风暴中心看,一道如月的刺目华光撕裂黑气,江玄逸狼狈不堪的身形刚显现,便又被汹涌的黑气彻底吞没。
江慕羽眼里的光亮一点点黯淡,到底还是没能如愿再看他心中的小仙女一眼。
江玄逸执剑跪倒在地,欲说话却先是喷出一大口血,狰狞着恨恨道,“我已经将消息递出去了,死在你手里,你也别想逃脱玄天宗的追杀!”
他突然又仰头大笑,“不,不只是玄天宗,如你这般自甘堕落的魔头,整个修真界都会联合起来,将你除之而后快!”
江玄逸既懊悔又愤恨,只巴不得他死!
凌空而立的少年墨发飞扬,那双眼睛麻不不仁已然失去神智,周身浓烈的杀意凛冽,汹涌黑魔气凝练出数百条藤蔓,倏地刺向已经动弹不得的江玄逸,将人活活串成一个刺猬。
桑荔一直安稳的窝在他怀里,那些叫人心惊肉跳的黑气,像是谨遵某种指令般,小心翼翼避着她,生怕伤到她半点。
努力忍住眼眶的酸涩,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少年冰冷的脸,“小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跟着你。”
一开口,拼命想要按捺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淌出来。
她的心绪很复杂,愧疚、自责、震惊、感动又难过。
知道小眠是重生的,桑荔无法想象,他是怀着怎样的心绪,跟她一起生活这么几年的。
她起初只以为他是个小别扭,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现今来看,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在经历什么样的煎熬。
“你怎么就像个傻子。”她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凶。
到底是有多喜欢,才能面对杀死自己的人,依旧一片赤诚的待她好。
这份远超她想象的爱意,一瞬间把心塞满,连鼻子都忍不住发酸,然而不等继续哭诉,少年身形极快,拖拽着黑魔气瞬息到了空地上还站着的几个修士跟前。
他像是要杀死目之所及的一切活物,不管不顾的便要动手。
桑荔紧紧攀着他的脖子,想要阻拦,却猛然看到躺在血泊间、已然了无生气的江慕羽。
呼吸连同滚到喉头的话一起停滞。
那个爱笑、时不时油嘴滑舌最喜欢跟她斗嘴的人,睁着眼睛,竟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
桑荔愤怒的抬眼,看向那几个满脸惶恐、已经被黑魔气逼到无路可逃的修士,“你们仙门自诩正义,却连普通人也不放过?!”
她现在只恨不得捡起一把剑,将他们全都砍了。
“够了,别再枉造杀孽。”秦苍溟无奈又痛心的从虚空中走出来,看着已经入魔的少年,他神情懊悔。
关键时刻,他就不该瞎嘚瑟分神,但现在后悔也没用,再好的体质又如何,一旦入魔也就与修仙无缘了。
目光转向桑荔,所幸还有一个好苗子,秦苍溟正想着该怎么招揽,让这个漂亮温软的女娃娃弃暗投明,那少年却是始料未及的狠绝,不光收割麦子般绞杀了几个修士,还无差别攻击要取他性命。
秦苍溟倒也并不惊慌,双手飞快掐诀祭出了月伶仙索——真正的上古仙器。
泛着莹莹华光、小臂粗的绳索面对狂躁强横的黑魔气,视如无物,轻而易举便将入魔的少年捆缚住。
桑荔只觉周身一轻,她被一股灵力推拉着同小眠分开,站到了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外形很是邋遢的男子跟前。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桑荔心头警铃大作,“你也要抓他走?”
小眠之前已经将妖元还给她,她悄然凝聚起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