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涅槃(2 / 2)

其实,倒不是他内心真的有多悲伤无助,他只是想借由这个表现,让掌柜的顾念几分旧情,能够留他在自来楼帮工。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当年威胁着不让他走的掌柜,此时却弃他如敝履。

讽刺么,其实蛮讽刺的。

但这样的欺凌,楚连笛早就已经习惯了,拖着满身血污艰难回到自己的居所,感受着越来越近的母亲和妻子的味道。

楚连笛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只要往前看,往前走,生活就还能继续。

其实怀中的那把匕首,最初并不是要用于同人拼命的,毕竟他也还没走到穷途末路不是么。

他还有间瓦房,至少能卖八九百金,那钱民再黑,转卖之后也能给他留下五六百金,他还年轻,虽然不能吹笛了,但养好了身体,他依旧可以在各大坊市卖卖力气,做点儿小生意,这样不也能过下去么。

至于什么睹物思人,什么家人的念想,对他这样的人来讲,那种情感太奢侈了,他现在只考虑之后的人生凭借什么过下去。

毕竟相较于一些真正的可怜人,他还是有些资本的。

缸里还有白米,后院还有腌菜,门帘上挂着腌肉和腊肠,靠着这些食物,他还能撑很久,撑到钱民低价把房子出了,然后生活就会重新变好。

他可以养好伤,然后去坊市看看有什么他能干的活计。

一直到拖着重伤的身体回家之前,楚连笛满心都是如何活下去的念头。

但是什么时候想死呢。

大概是回到巷口,看见家门敞开着,院中一片狼藉的时候?

也许是扶着门框,再也看不见那几条挂在檐下熏肉的时候?

亦或者是他颤颤巍巍走进房里,被一通翻箱倒柜的屋子,敞开的柜门里头,甚至连妻子带着补丁的亵衣亵裤都不剩下的时候?

家中遭了贼,他并不愤怒,只是委屈。

他的委屈,也不是在家中遭了贼,更不是求告无门,邻里装作不知。

他的委屈是,遭受了这许多,他竟连个能够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一刻,他才忽然觉得,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他穿过狼藉的屋子,只是挪步走向后院,打算进厨房为自己做些东西吃,他真的很饿了。

他饿得甚至没有什么力气再维持先前的委屈,可当他走进厨房,看到被翻倒在地空空的米缸,和里头来不及抹走的稀疏米粒后,那根弦终是崩断了。

楚连笛依着柴堆,发出一阵狂笑,身子弓的像虾米,笑得涕泪横流。

好笑,实在太好笑了,然后他重新站起来,直奔演灵台。

他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他更清楚,眼下整个边城,怕是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

可他现在就是不想继续独处了,他想置身热闹中,要是能说说话那就更好了。

所以,他去了演灵台,那里应该是如今边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了吧。

向着那口神圣非常的白玉八面井倾吐一阵又许了个不现实的愿望后,井中虽未出现愿光,但楚连笛的心情却好多了。

其实在记录姓名住址时,他也不是没有奢望过,他会是像那个乡下女人一样的幸运儿。

毕竟之前他已经这么倒霉了,或许否极泰来也说不定?

也许神井会听到他的心声,满足他的愿望?

可等到许完愿后,那种侥幸也消失了。

楚连笛认为,这应该是某种启示,是上天在告诉他,不必再苦撑下去了。

所以,他变得更加平静了,甚至觉得就这样死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嘛,能够死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又何尝不是一种幸事呢。

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没办法战胜生活的苦难,但最终能够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好像也不赖。

当想法走到这儿,楚连笛变得兴奋,只想要快点回家。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那个翻倒的米缸里,还留有些许米粒,蓄在一起大概能烧足半碗?

在自己的屋子里,最后吃上一顿饭,然后快些离开这个只有痛苦的世界。

楚连笛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只不过,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从南往东一条并不算长的路,他硬是走到月朗星稀才又回到家里。

甚至来不及歇息,他便摸着黑点亮烛火,然后快步往厨房走。

楚连笛想要赶在钱民来之前,为自己做上最后一顿饭。

可当他来到翻倒的缸边,借着烛火照亮缸中事物后,本已死去的心却又悸动起来,眼泪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落。

缸中原本稀稀落落的白米,此时竟已全都变成了金米。

楚连笛颤巍巍的伸出手,轻轻捻起一颗凑近,却怎么也看不清,可婆娑朦胧的泪眼中,却有金光熠熠。

“上天让我活下去,我应该要活下去。”

那一刻,本该死去的楚连笛活了了,他用缸中的金米,付了钱民的本金与利息。

更是将小院,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宛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