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过后，就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陈粮吃尽，新粮未下。天地间一时也没有那么多野菜可以挖。饥饿，实打实的饥饿让吴征无所适从。他把脑海中前生所学过了一遍，也没找到解决这种困境的法子。饿着吧，全村人都饿着呢。老鼠洞都被掏空了，半夜里老鼠们流着泪举家逃荒。

吴征第一次对饥饿有如此深刻的体验，吴征深切的感觉到生存之难，甚至有些绝望。他随爹娘下地种田，看爹娘是怎么种庄稼，浇水，学着采野菜，挖草根，不停的采摘，努力的辨认着。吴征父母都是早晨喝两碗刷锅水一样的清粥就下地了，晚上回来才吃第二顿饭。吴征自己也只能喝锅底的稠粥，干饭只能存在于记忆中……

吴征随父亲种地，见到路边一个虚弱的孩子在地上爬着一点一点的啃食着地上的嫩草。看到这一幕时，吴征突然想起那副著名的照片，非洲幼童蜷缩在地上摇摇欲坠，硕大的脑袋上一双大眼没有半点神采，细长的脖子连着瘦骨嶙峋的躯干，四肢如同干枯的树枝；他身边生机勃勃秃鹫在耐心的等着死亡来临，它好开餐。吴征没来由的浑身寒战，心底窜起的绝望如同洪水一样要将他摧毁。

吴征不止一次的梦见自己饿得奄奄一息，身边有一只秃鹫正瞪着冷森森的眼睛等待着自己断气。所见与所经历的饥饿，让吴征对吃饱产生一种偏执。偶尔冷静下来，吴征都觉得自己快被饥饿逼疯了。饥饿就像那个俄塞俄比亚幼童身边的秃鹫，没有声响，却一直相伴左右。

一路从榆钱、杨花、荠菜吃到五月，村里村外的槐树都开花了，村子里萦绕着一股粉粉甜甜的香味，引的口水直流。抬头看着繁密的绿叶间缀着的一串串的槐花，香甜的味道招的蜂蝶翩翩，更招的小孩们爬树折枝。折下来细看花萼或壁绿如翠或绿地红丝，纤薄的花瓣绽开，白的晃眼；中间一株花蕊似玉雕顶着几点黄色花粉。一般不会有人观察细致，通常一串槐花，顺着梗一捋到底，然后一把塞到嘴里，大嚼特嚼，伴随着满意的“嗯嗯”直到听见爸妈高声骂着“死孩子，折点槐花这么磨蹭？赶紧滚回来！”才拖着槐花往家赶……

带回家的槐花通常是洗净了煮成粥喝或者撒些杂粮面上锅蒸熟了吃。吴征最喜欢的是生吃，不过槐花吃多了容易打嗝，而且从喉咙里往上泛沫，槐花粥还可以喝点，蒸好的槐花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甜味，有点像奶粉这味道让吴征一闻就倒胃口。尽管如此，槐花粥、槐花饽饽也不是每天都能吃饱的。

（可以吃的槐花是洋槐，这个时代是没有的。国槐的花有毒，只能做染料和药材。）

“他爹”晚饭前吴征娘数数院子里的鸡，“咱家母鸡少了一只”

“嗯，是不是被黄鼬拉（偷吃）了去了？”吴征爹停下手里搓着草绳抬头看看

“不知道，刚开始下蛋。”吴征娘心疼的说着

吴征跑到娘身边，悄悄的咬耳朵“娘，咱们给鸡垒个窝，关起来就不怕了。”

“狗儿灵性的”娘夸了一句“你知道咋垒鸡窝？”

（到80年代早期，农村的粮食依然不够吃。小时候经常听爷爷说旧社会野菜能顶半年粮的故事，现在全忘了。想写写不出来，憋屈呀。也常听老爷子（我父亲）说道两句三年自然灾害的事，那一代人真的挨饿了。草根、树皮、地瓜秧，原来喂牲口的东西人都吃不饱，比如吃了碾碎了的玉米芯解不出大便，得灌肥皂水，也可能是吓唬我的。我初中同学的父亲到90年代中期依然坚决不卖存粮，可见那三年的饥饿给那一代人留下的影响；看看现在明目张胆的浪费，真心无语。）

吴征和娘一起，用碎石头，树枝子和破瓦片，经历几次失败，终于贴着正屋在窗台底下砌好了两层的鸡窝，中间用直的细树枝编的篦子分开，上层关鸡篦子眼儿正好卡住鸡蛋，鸡粪都能落到下层，方便打扫还干净。这其实是后世养鸡专业户常用的鸡笼的演化版。如果是材料够的话，吴征是不介意用木条竹片做一个更精美的鸡笼。晚上搬一块破木板栏挡住鸡窝口，既不怕鸡跑丢了，也不用担心被野猫偷鸡。

吴征娘欣喜的看着鸡窝，心里对儿子说不出的喜欢。吴征又开始做自家院子的中长期规划，西南角盘个猪圈，枣树上挂副秋千……

秋收忙完大概半个月，吴征家里的院子一期改造基本完工，大人对划时代的猪圈感觉新鲜。养猪？猪是赔钱货；还不如喂羊，羊肉还好卖。吴征的猪圈改了羊圈。小孩子则对吴征家的秋千更加热衷，玩的时候你争我抢互不相让，家里热闹，吴征的威信也有了，很多事情都好办了。

趁着没下雪，同族的小伙伴盘点着自己的收获。孩子们被大人视作儿戏的行为，到了盘点的时候，让长辈们都觉得娃儿了不起。串好的蚂蚱风干了挂在墙上十几串，阴干的野菜七八捆，秋天套的野兔五六只，晒出糖霜的野果脯半瓦罐，吴征爹费劲的挪动一口破缸，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征在里面养了十几条泥鳅，说是留着过年的。

这种小日子，让吴征过的悠闲惬意。这下家里日子好过了，没挨饿不说还能落点余粮。吴征闹着养上了羊，小羊羔白白瘦瘦的抱回家，开始的日子是栓绳子牵着，后来，吴征前头走俩羊后脚跟着。村里都说吴征孩子灵透，连羊都跟着有灵性。只有吴征知道，这是费了多少劲。

吴征最想过的日子就是农妇、山泉、有点田，衣食无忧，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小日子。实在不行，自己开一家饭馆，带出几个徒弟，然后自己每天喝着茶，静静地看百样人，体会百样的人生……

他努力地让家里生活好转起来，但也明白钱还是招祸的根苗。在不清楚整个历史走向的时候，吴征还是觉得这种温饱有余，小康不足，不招人惦记的小日子又安全又舒服。

温饱而稳定的生活，让吴征健康的成长也让他在初秋多了一个妹妹。这让吴征兴奋的不知所已，毕竟自己是光荣的80后独生子女啊。自从有了妹妹，吴征就更忙了，外出放羊割草回来都会交给娘一件自己做的草编，然后趴在娘旁边看妹妹闭着眼吐泡泡，趁娘不注意的时候挠她手心。

“娘，她怕痒呢”

……

“他娘，族长叔说咱娃能识字咧……”屋门被猛地推开，吴征爹欢喜的进来“族长叔说，咱娃能识字咧。”

这消息让吴征感觉有点激动，双眼放光，脸颊通红。终于遇到文化人了，一定要搞清楚自己是在哪个年代。吴征娘顺嘴问起来先生是哪儿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