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的一句话,让她有些无所遁形,忙忙嘬了嘴道:“殿帅,您多虑了,我就只是担心……”
其实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早在方才一言一行里,她不就是已然笃定祖父母被他捏在手心里?
不然,明明方官都说了他被官家病害牵绊在宫里,这扭过头,他就稳坐在指挥使府里?
还有开封府的效用,为什么非得她去问,他才说了那么一通急人心肝的话。
更别提她在他跟前恳求时,他偶一表露出的踯躅。
所以她不是担心,她是在失落,失落什么呢?
大概是刚刚那样逼仄的境地里,让她心底坚韧的那根弦被拨动,让她又涌上那股冲动。
就这样罢。
就这样顺从自己的心意罢。
人生不就是一场豪赌么?
何必因着从前那些事、那些人的苛责,给自己加上三木,审慎节制,金科玉律地活着。
还让一向快刀子直进直出的他也跟着自己犯轴,拐弯抹角地做了这么多逼她接受他的好意。
可是,她好容易提起来勇气准备和他奔赴,但他一霎收刹了,好像他对她的感情并没有她先以为的那么深,所以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就像从‘沈南宝’到‘五姑娘’,这样亲昵转疏远的称呼,不过短短一息的辰光。
她哀致地想,想得出神,全然没顾身后的审视。
萧逸宸就像极有耐心的大人,慢慢牵引着她说下去,“五姑娘,我晓得你很敬重他们,也心急他们在牢狱多待一息,便多一分的险难,但我怎么说,都已经允诺过替你照顾好他们,我自然不会食言,毕竟大丈夫一言九鼎不是?”
他说着,迈步走到她跟前,就着窗棂筛进来的光影,他的笑忽如春日明媚,忽如冬日晦涩,“更何况,五姑娘,你还是我一心要‘休戚与共’的人呐。”
休戚与共。
多么温情的话呐,说出来却有让人打进十八层地狱的狠戾。
原来,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她?让她死心塌地地做他的内应?
沈南宝哂然,“殿帅越发会说笑了,我小小的一介庶女哪里配得上您呐?”
萧逸宸不置可否,负着手,在那片方寸之地的光瀑里,肩披辉煌地踱起方步,“别说五姑娘你是庶女了,就是下人,只要我说是,说配,谁敢置喙?”
脑子闪过未熄的脸,他们指尖相触的场面,刚刚按捺下去的酸意又汩汩冒了起来,堵得沈南宝嗓子眼直发慌,她哼的一声冷笑,“可不是,殿帅是堂堂的殿前司指挥使,您欢喜谁,要谁,房里纳百八十个的通房,外头都不敢吭一声的!”
萧逸宸诶了声,说对极了,“还是五姑娘懂我。”
又轻又缓的一句,听得沈南宝跟火上浇了油、激了冷水,砰地爆出万千丈火光,她终于觉得自己吃味了,嫉妒了,开始痛彻心扉,想要控告他的浪子心思了。
他诱哄着她,一步步让她喜欢上他,她喜欢他到骨髓了,然后转过头,轻渺渺说一句,就是玩玩,谁都一样。
原来他就这么不把感情当一回事,原来他是这样的人,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一壁儿说着喜欢自己,一壁儿还当着她的面和其他的小娘子卿卿我我!
她气得心疼,肺叶里都仿佛撒满了破碎的铜镜渣,随意的一抖动,就能刮擦千疮百孔的伤,扼得她呼吸都痛!
她怒不可遏,可是样还是要装啊,不然失了心,又失了体面,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但打算是这么打算,脱口的话却不那么得体,“殿帅谬赞,早些年同祖父母奔车走卒,去过那些章台地界,有幸见识过那些小郎君是怎么得左拥右抱,所以现下无师自通,掂得殿帅心绪明明白白!”
萧逸宸很有君子的雅量,听到这通酸透到肠子的话也不显怒的,唯是点头道:“怪我忘了,五姑娘你从前有过这么一遭遇。”
但凡用心,他怎么会不记得她从前的过往。
果然,他这么接近她只是因为她是沈莳的婗女,而他要为他爹爹雪恨。
至于那什么欢喜都是虚妄的,都是不过心肠的。
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
沈南宝突然有一种灰心的感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寞寞地垂了眼睫,他却突然疾步过来,拽住她的肩膀,目光钩子一样把她的心勾到了嗓子眼。
“你喜不喜欢我!沈南宝,你就是喜欢我!”
“没,没有!我不喜欢你!”
高而尖锐的声音,带着欲盖弥彰的慌乱,还没匝地就让沈南宝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