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过去的故事(1 / 2)

 朗曼夫人的反应让西列斯意识到, 阿方索·卡莱尔在拉米法大学似乎有不菲的名声,不过,未必是正面就是了。

西列斯回答说:“我入职之前, 在西城租房子, 他正是我的邻居。朗曼夫人,卡莱尔教授怎么了?”

朗曼夫人犹豫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在桌面上摩挲着。最后,她说:“他的名声……不是很好。”

西列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既然朗曼夫人已经开口了, 那么必定会跟他讲清楚。

隔了片刻, 朗曼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可不想在背后编排教授,但是这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你知道, 大学总是有一些名誉教授。”

“我知道。卡莱尔教授就是这样的名誉教授。”

“没错。”说到这, 朗曼夫人下意识左右看看, 然后低声说,“但他的名誉教授来源, 却不怎么‘名誉’。要我说,那简直像是个骗子。”

“……骗子?”

西列斯微微怔了怔。

“这年头, 大家都知道无烬之地的雾气在慢慢消散。但是,还是有很多地方被迷雾覆盖着。”朗曼夫人说,“大概六年前还是七年前, 阿方索·卡莱尔拿出一个什么东西。

“他说那来自一个未曾被其他人找到的, 无烬之地中的部落文明。这事儿就够离奇的了。

“除了他自己, 有任何其他人发现那个地方的存在吗?有任何旁证能够证明他说的那个部落真的存在吗?那是他的一家之言,而他却凭借这事儿一举成名。”

西列斯恍然。

按照朗曼夫人的意思, 阿方索·卡莱尔之所以能够成为拉米法大学的名誉教授, 是因为他声称自己发现了无烬之地的一个部落文明。

可没有其他人能够证实他的话。

西列斯从未听闻过这事儿, 他不由得问:“那他发现那个部落的时候,没有同伴吗?”

“没有。”朗曼夫人说,“我记得报纸上说,他是独自一人从无烬之地回来的。具体怎么回事他一直语焉不详。这也是很多人觉得他是个骗子的原因。

“当时还有考古队去无烬之地寻找他说的那个遗迹,可什么都没有找到。”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图书馆的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他穿着棕红色的上衣,那件衬衣极为宽大,像是长裙一样遮到了他的膝盖。他穿着一双尖头皮鞋,背着个脏兮兮的棕色挎包。

这奇怪的装扮,让西列斯一眼就注意到了阿方索·卡莱尔。

阿方索的身后还跟了一个矮小的男人。他穿着一身较为体面的西装,安静地跟随着阿方索。

“诺埃尔教授!”阿方索轻声叫着他,“您居然来得这么早!”

西列斯与朗曼夫人道别,然后走向阿方索:“我并不想让您等我。”他问,“您要在这儿找什么书吗?”

“哦,是的。”阿方索说,“那我先去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在图书馆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目送着阿方索与朗曼夫人交流。朗曼夫人没有表露出那种怀疑阿方索是个骗子的态度,公事公办地为阿方索寻找着图书。

随后,阿方索带着那个矮小的男人一同去了一楼的阅览室。

西列斯在心中思索着刚刚朗曼夫人说的话。

他不能说没有怀疑。阿方索·卡莱尔是个古里古怪的人,絮絮叨叨、神经质,还总是打扮得像是个疯子。不过,总的来说,西列斯并不觉得阿方索是个坏人。

他不会因为朗曼夫人的说法而改变对待阿方索的态度,但是他也的确有些好奇阿方索的过去。

在阿方索离开阅览室,走到西列斯面前的时候,西列斯已经很好地收敛起自己心中的情绪与想法。

“我要找的书只能在馆内阅读,不过我找了一名抄写员。”阿方索得意洋洋地说,“对了,你想要的东西。”

阿方索从挎包里拿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张,说:“我将相关的信息都抄写下来了。”

“谢谢您。”西列斯真心地说。

“不用谢,我很荣幸。”阿方索说,“这是我从民俗学会的一个老朋友那儿得来的,也不费什么事儿。他是堪萨斯公国……哦,你知道堪萨斯公国吗?”

西列斯停顿了一下:“我知道。您说的民俗学会的老朋友,是伊曼纽尔先生吗?”

阿方索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他看起来像是整个人都被西列斯的话给震撼了,神经兮兮地瞧着西列斯,忍不住说,“难道你是……先知?”

“……先知?”西列斯被这个奇怪的说法愣了一下。

“对!”阿方索飞快地喃喃自语着,“上一次你就提前知道了我去的那一次集会是为了十月的神诞日庆典……你居然真的拥有先知血统!”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激动,但是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好像这个事情是一个重大的秘密一样。

西列斯啼笑皆非,请阿方索坐下来,冷静一些,然后说:“您说的这两件事都不过是巧合而已,并不意味着我是先知。

“上一次是因为我听闻了大公的枯萎荒原开发计划,而这一次,是因为我提前听闻了伊曼纽尔先生的存在,知道他是堪萨斯公国的人,所以询问一下。没想到他恰巧就是您的朋友。”

“不不不不。”阿方索拼命地摇着头,“是您误解了。”

西列斯怔了怔。

阿方索小声地、快速地对西列斯说出了一大串的话:“在我发现的那个部落的定义之中,先知并不是莫名其妙就能得知未来,或者说出预言,那都是神秘侧的东西。

“我指的先知的意思是,您之前得知的每一条消息,在以后的某一时刻都有可能用上。这才是先知。这可不是巧合什么的——那未免也太巧了!

“您知道大公的计划,所以您能知道我参与的集会的目的;您知道伊曼纽尔的存在,所以您刚刚才能联想到我的朋友是否就是伊曼纽尔。

“就像是白纸上随意勾勒出来的两个黑点,当人们将纸张对折,这两个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黑点也就可以重叠在一起。

“这可不是什么巧合!这就是先知的力量!

“哦,这太奇妙了。命运的巧合,注定的提前知晓,注定在此刻回答我的问题,注定重叠的两个黑点……注定让我这个知道先知存在的人知道您的存在……”

阿方索看起来已经陷入了某种奇妙的想象之中。

他仍旧称呼西列斯为“您”,当现在的称呼,比起之前那种礼貌而生疏的情感色彩,变化却大得多。

西列斯望着阿方索,心中开始倾向于朗曼夫人的说法——阿方索·卡莱尔真的不是什么疯子吗?

他其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阿方索的说法。

按照他的描述,他口中所谓的“先知”,就像是一个掌握了太多信息、思维又十分活跃跳脱的侦探。

因此,在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这名侦探就可以立刻回顾自己的知识体系和记忆图景,从中寻找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因为其速度太快,并且能够注意到其他人并未发现的线索,所以这种神奇的推理就像是未卜先知。

西列斯当然没有那么厉害,但是,阿方索举出的这两个例子却阴差阳错地对上了。

西列斯却很难反驳阿方索的这个误会,因为阿方索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理论之中。

他口中的先知并非神秘侧的,但是按照他这样的说法,那是一种“命运的力量”……就像是神明?而他对这种先知的存在抱有着某种微妙的狂热。

……他发现的那个部落。西列斯突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种先知的说法,就来自于他发现的那个部落。看起来这个部落真的存在,但是,也或许是因为,阿方索因为无烬之地的迷雾而变得疯狂了呢?

西列斯始终保持着沉默,而阿方索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愧疚地笑了一下:“抱歉,吓到你了。”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抱歉……我只是,我一直在寻找类似这样的人。”

西列斯点了点头,没有计较这一点,他只是问:“你说这样的先知并非神秘侧的。那么,在你看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命运。”阿方索低沉地说。“那是命运的力量。”

西列斯说:“对我而言,那只是逻辑推理的结果。”

康斯特大公想要开发无烬之地,而阿方索去往的集会与十月的神诞日庆典有关,并且与康斯特公国之外的一些民俗有关。

这几个关键词结合起来,让西列斯想到了他们的集会是否可能由于大公的计划。

而伊曼纽尔的事情就更加简单了。他同时拜托了凯洛格和阿方索,而他们同时提及了民俗学会中的一位来自堪萨斯公国的民俗学者。

拉米法城中不可能有那么多来自堪萨斯公国的民俗学者,所以西列斯当然会想到,他们是不是求助了同一个人。

这是基于联想、逻辑而产生的推理结果,并非阿方索想象中的命运,或者未卜先知。

阿方索摇了摇头:“您很难理解这事儿,我能明白。不过,希望您别浪费这样的天赋。”

西列斯:“……”

他觉得他们似乎在鸡同鸭讲。

阿方索似乎在赞扬西列斯的推理能力出众、思维敏捷,但是,实际上他并非是在称赞西列斯的智商,而仿佛在称赞西列斯的……灵性。跑团设定中的那个灵性。

西列斯无言以对。

最后,西列斯想到,这是一个拥有神明的世界。所以,阿方索这样的联想也不能说错。毕竟,这个世界的神明的力量的确带着一种不可知的意味。

西列斯想了想,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您刚刚说,您发现的那个部落?”

“对。”阿方索在解释之前,首先说了一句,“您不必称呼我为‘您’。”

西列斯瞧了他一眼,便说:“你也是。”

阿方索露出了一种微妙的抗拒的表情,仿佛他认定西列斯是“先知”这件事情,在某种程度上让他对西列斯产生了无法违背的尊重与敬畏。

但他也没反驳这话。

他只是说:“好吧。我的确发现了一个新的,以前从未被人们注意到的,无烬之地的部落……的遗迹。”

他说。

“遗迹?”西列斯微微吃了一惊,“我还以为是仍旧存在着的。”

阿方索摇了摇头:“仍旧存在的部落,现在在无烬之地已经不多了。他们要么合作,彼此慢慢同化,形成一个大型聚落;要么去往其他的国家,逐渐成为国家的居民。

“除此之外的,绝大部分都已经消失了。当然,我们无从得知迷雾中是否还隐藏着一些……生物。”

他使用了生物这个词。

西列斯饶有兴致地问:“但是仍旧残留着不少遗迹?”

“是的。”阿方索点了点头,“我幸运地发现了一个未曾被注意到的崭新遗迹。在那儿我发现了一张……破损的羊皮纸,上面记载了一些与命运相关的话语,以及,‘先知’。”

“按照你的说法,我以为这样的先知,只是一些聪明人?”

“不。”阿方索说,“我能明白您……你的困惑。这事儿是这样的。或许你觉得我刚刚举出的,发生在我们俩之间的两个例子,不足以说服你的话……

“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每时每刻,你与任何一个人的交流之中呢?”

“每时每刻,每个人?”西列斯逐字逐句地问。

阿方索注视着西列斯的眼睛,说:“是的。想象一下,任何一个人在与你交流的时候,他们提出的问题,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话题,全都在你的生命、你的过去、你的记忆中有迹可循。”

西列斯微微一怔:“那很……奇怪。”他思索了片刻,“就像是我的命运容纳了他们的命运。”

“没错!”阿方索又一次激动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事儿就是这样的!您明白了!所以那才是先知!先知的生命中囊括了其他人的命运!

“尽管那不是全部,尽管那不可能是先知遭遇了其他人的遭遇,但是,那是一种……概念上的包容。比如我与伊曼纽尔是老朋友,您尽管从未认识他,但是您知道他的名字!

“这就够了!这就让您和他之间产生了一种颤颤巍巍的联系,就像是一条无形的丝线,就这样勾连在您和他之间!我们都是木偶剧中的木偶,而先知就是操纵木偶丝线的人!”

西列斯感到阿方索的说法让他有轻微的不适。

他想了片刻,然后问:“这有什么用?”

阿方索猛地怔住:“什么?”

“我的意思是,在实际的现实生活中,即便你说的这样的先知存在,这样的能力有什么用?”西列斯十分冷静地问,“现实生活不是剧本。”

阿方索愣住了,他茫然地望着西列斯。

过了片刻,他艰难地说:“就只是……就只是这样的,概念。您不觉得这样的概念十分迷人吗?”

西列斯想了想,说:“还好吧。”

在地球,网络时代信息大爆炸,他知道无数稀奇古怪的理论。阿方索对于先知的描述当然有几分新意,但是,也不太能让地球小说家大为赞叹。

这事儿和想象力有关,与先知无关。

阿方索咽着口水,隔了片刻,说:“我懂了。我知道了,您是对的。”

西列斯皱起眉,感觉阿方索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阿方索略微颓丧地说:“我们不可能操纵他人的生命,或者命运。这事儿是不应该的。不过,”他又说,“我仍旧认为,先知是存在的。”

西列斯想了想,问:“你所说的先知,是某个具体的人,还是形而上的概念?”

“这是不同的阶段。”阿方索说,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说,“在那张羊皮纸上,那个部落的人认为,这种人可以称为先知,而随着他所囊括的……他人的命运、他人的概念,越来越多,他就成为了……

“神。”

阿方索轻轻地说,就像是害怕惊动什么东西一样。

西列斯不禁怔了一下,他下意识反问:“那就是神?”

一种形而上的概念……那就是神?

阿方索说:“在他们的定义中,是的。”

西列斯一时无语,心想,神是可以被定义的吗?

……好吧,他一个地球人,怎么还没有这个时代的人类放得开?

西列斯默默反省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这样的话题似乎离我们的生活太过于遥远了。”

“是啊。”阿方索感叹着,他望着西列斯,表情看起来变得冷静而镇定了起来。

过了片刻,他说:“不过,诺埃尔教授,我这话是认真的。先知……或者,按您的说法,逻辑推理能力,这是一种天赋、一种能力。我希望您能好好运用它。”

西列斯心中感到些许的尴尬,最后,他还是尽量冷淡地点了点头,说:“我会的。”

他觉得阿方索·卡莱尔这位疯疯癫癫的民俗学者,兼启示者,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正常,但是实际上,他的大脑似乎已经被什么东西……污染了。

是的,就像是旧神的污染。

西列斯有点怀念格伦老师抽屉里的那个石块。他挺想在这个时候给阿方索测一测。

不过,就阿方索现在的表现来看,他还真不知道是什么神明污染了他。

命运?

似乎没有神明的力量与命运有关。

西列斯暗自思索着。

之后,他们的话题转向最开始的目的,即萨丁帝国的流浪诗人。

他们聊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东西,聊完了才想起来,他们其实不是为这事儿来的。西列斯垂眸望了望那叠皱巴巴的纸张,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