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亭台中寻欢作乐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尽是表情呆愣惊诧的贵女,杯盏瓜果落地,中央唯一走动的只有仿佛置身事外的白鹤、猫狗, 衬得这一幕滑稽而可笑。
“到底出了什么事?”
贺兰妙容对领头侍卫道:“崔贵女是本宫在此宴请的贵客,现在,你要当着本宫的面,将她请走, 那本宫的宴会还怎么办下去。”
“谁派你来的, 她到底犯了什么事, 在此都说清楚。”
尴尬的气氛被贺兰妙容的话音打破。
她显然不是好糊弄的主,也不是轻易肯让侍卫将崔樱带走的人,她与太子是兄妹, 在公主里面身份就是最贵重的,此时,就连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与她的兄长几分相似。
“公主说的是。京兆府历来可都和我们这帮女郎没什么干系,你们办你们的案, 找崔贵女作甚?”
“是啊,崔贵女今日都与我们在一起, 怎会牵扯上你们的案子?”
“莫名其妙, 这可是公主宴请,由不得你们乱来啊。”
附和声逐渐响起,就连崔樱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 其他人竟然会帮她说话。
刚才在众目睽睽下感受到的窘迫悄然褪去, 崔樱心里的不安也少了许多。
她感激地看了眼为她说话的贺兰妙容与陈瑶光等人,作为当事者, 适时的开口, “这位大人, 可否透露些消息,京兆府的案子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总不能糊里糊涂的就跟你走。我今日出门,车马行驶不曾冲撞路人,一切都循规蹈矩,没有犯事啊。”
让她去京兆府可以,但总得把话说清楚了,免得给在座的人留下疑云,到时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让家里知道了岂不是又要为她多心。
众人看向领头侍卫,对方似乎有些骑虎难下。
冷酷的声音有所变化,态度也好了许多,冲四方贵女抱拳,然后对主事的贺兰妙容道:“是卑职语焉不详,还请公主与诸位贵女莫怪。卑职等人近日在查城中接连三起恶意纵火的元凶,现追查到对方今日行迹与崔贵女的车马轨迹重合,怀疑元凶可能会为了躲避追查,藏匿在贵女的随从当中,这才请贵女跟我们走一趟。”
“那就是协助你们调查了。”
贺兰妙容看向崔樱,“误会解释清楚就好,阿樱,你看……?”
只要不是崔樱这方的过错,京兆府秉公办事,她是应该要去的,否则阻挠官府办案,就算是贵族女子,也要被依法惩治。
崔樱要的就是消除在四方亭台里,其他人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的误会。
她现在也知道不是自己的过错了,也就不用担心会惹上什么麻烦。“那就走吧,今日因我扰了公主和其他贵女们的雅兴,樱实在有愧。”
“何必说这种话,我们等你快去快回吧。”
崔樱提起裙摆起身,落缤替她抱起琵琶,主仆二人跟着京兆府的侍卫走了。
四方露台紧张的气氛消退,乐声奏响,众人窃窃私语了几句,很快就找回到了刚才无人惊扰寻欢作乐的状态。
唯独贺兰妙容眼神复杂幽深,盯着最后一个侍卫撤退的身影,暗想:区区一个纵火犯,还需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上崔樱吗?
背后是谁指派过来的,刚才的侍卫竟没说,是忘了,还是有意掩盖过去的。
崔樱对此毫无所觉,她不像贺兰妙容,能系统地知道一些官场上的规则,贵族女子身份虽比平常女子贵重,但那也是看在家底的份上,真正来算她们也不过是个白身。
一无官职二无诰命,万一惹上什么事,能求助的就只有家里帮其解决。
若能自己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更好了。
崔樱就是抱着这种心态跟随领头侍卫去了京兆府,她显然不太清楚京兆府办案的章程,一来就被请进了戒律房,连公堂都没去,落缤还与她分开了。
落缤本是不愿走的。
但侍卫说,既然协助调查,首先就要证明纵火元凶与她们没有丝毫瓜葛,那就必须分开审讯,以免串供,等写好了供词,递交给判官,审后无疑,就能放她们走了。
崔樱虽然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但对方说得实在有理有据,她无法反驳,一时理不清思绪,便只有叮嘱落缤冷静,先按侍卫说的办。
于是落缤跟着他人不情不愿的下去了。
崔樱心里也希望快战快决,即便看到眼前的,是挂满刑具的戒律房,有一刹那怔忪和畏惧之意,也在自我安抚下,缓定心神,鼓足勇气踏了进去。
门顷刻被关上,外面似乎还落了锁。
这时有道陌生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崔樱回过神来,步履趔趔,谨慎而缓慢地朝里面靠近。
她这才晓得,这里头竟然还有一道暗格,看不到审讯官的面容,只看的到对方的一片衣角,声音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听着略有些失真。
“是审讯大人吗?”
对方不答,崔樱便当他是默认了。
她离一旁椅子上的刑具远一些,主动道明被带进这里的缘由,最后为自己辩解说:“审讯大人明鉴,纵火谋犯当真与我毫无瓜葛,我说的都是真言,绝无一丝虚假。”
她今日带的随从不多,被请来京兆府时,也不见她的车马和其他下人,身边只有落缤,也就不知道到底是马夫,还是带的两个粗仆出了问题。
“是不是真言,本官自会判断。”
冷硬怪异的声音在清冷可怖的戒律房里回响,崔樱莫名感到一种凉意袭上身。
“接下来的话,本官问你什么,你只管如实回答,无须多问。先说,你今日都去了什么地方。”
“我,我去了四方露台,就在城中央的园林里。”
“见了什么人。”
“见了妙容公主、陈家女郎……”
“都做了什么。”
“就,平常之间的闲谈、对酌,有贵女带了自家宠物戏玩,一只白鹤飞进来了,我为助兴,弹奏了一曲琵琶。”
崔樱保证她说的都是真的,并且疑惑审讯官大人为什么要盘问她这些话,难道这些琐事对查案有什么帮助吗。
“好大的雅兴。”
崔樱面露迷惘。
她听不真切对方话里含义是褒是贬,“历来宴会都是这般享乐,有什么不妥吗,审讯大人,该说的我都如实相告了,是不是可以让我走了?还有我那婢女,她也是无辜的……”
不知道落缤是不是也跟她一样,被带到了这种房里。
满室的刑具静静地挂在墙上,或是斜躺在地上,都让崔樱感到一阵压力,尤其艳阳照不进这里,唯一的烛火也显得清凌凌的。
空气中,仿佛都能闻到铁锈的腥气,每个角落湿冷阴暗,木制的枷锁透着腐朽的难闻味道。
她提出请求,“审讯大人,能不能给我换个地方。”
对方冷漠地问:“为何。这里不好,你不喜欢?”
崔樱愣住,她觉得对方这般问她,很有些奇怪,这种感觉从进来以后一直就有了。
正常人谁会喜欢这种刑讯逼供的地方?
她看有些刑具,上面似乎残留着暗色的污渍,崔樱盯得久了,心里开始发寒,那不是污渍,那是常年累积已经变色的血渍才对。
“这里哪里好,审讯大人若是喜欢,何不自己进来这个地方?”她这话回得颇为冲动,却也证明她被幕后人说的话冒犯到了。
对方静默片刻,沉声硬邦地答道:“我是官,你是民,你可还记得自己正在受审。”
对方话音有着提醒之意。
接着毫不客气地驳回了她的请求,“戒律房是审讯之地,不是你娇软的闺房。你受得住就受,受不住也得受。”
崔樱浑身一震。
直接被对方的话狠狠刺伤,面上也不禁热辣滚烫起来。
她没那么想,她只是一时害怕,在这种地方,容易让她回想起在赤侯山独自生存的景象,她有些心慌意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