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麻脸女人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新鲜的蒸熟食的浓浓味道；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见了大仓柜盖上放着一锅拍子黄澄澄的棒子面菜团子，圆圆的，垒球模样，个个轻飘飘地冒着淡淡的热气；同时，她也闻到了一股新鲜的棒子面的香味。麻脸女人不由得一阵惊喜，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笑容。她没有想到田秀淑能够做出菜团子来。眼睛看不见，蒸菜团子要焯钱子谷菜，还要用凉水淘，然后做馅儿，和面，又是烧柴火在柴灶上做。总之，不是一道两道工序所能完成的。她笑眯眯地夸田秀淑，嘿，丫头，你还真给鼓捣出来了。行！有什么难的？！倚着里面炕沿站着的田秀淑，脸上笑盈盈的，沾沾自喜得像是擦了胭脂，显然有几分得意。言词里充满了骄傲和自豪，还有满满的自信。她知道，在婆婆眼里，自己除去吃饭，是一个什么事情做不了的人。争强好胜的心态让她去做菜团子。这一回也算是露一手给婆婆看看，改变一下她瞧不起的自己的看法。得意之余，田秀淑对麻脸女人说，妈，我吃了半个菜团子。蒸熟之后，她非常想吃，想了半天，她只掰了半个来吃。剩下的半个给公公老杨汗吃了，她知道，这件事情也是要主动向婆婆汇报，不然，一会儿婆婆对菜团子的个数是要查问的。麻脸女人没有吱声，她觉得她是应该吃的。她在炉子这边的炕沿儿坐了；在白家这大半天下来，也真的是累了。坐在八仙桌子旁的二结实，面前一碗黄棒子糁粥，右手攥着筷子，左手拿着一个菜团子正狼吞虎咽地吃。他一边吃一边向麻脸女人告田秀淑的状，妈，我姐就只准我吃一个。二结实管田秀淑不叫嫂子而是叫姐姐。这是麻脸女人让他这么叫的。麻人女人说，这么叫亲热，更显示出婆婆拿儿媳妇是当闺女对待的。麻脸女人沉着脸对二结实说，依着我，一个都不应该叫你吃。这菜团子是留着给你爹和你哥明日拿干粮的，她让你吃一个就不赖了。妈早就跟你说过了，咱们不干活的就喝点稀的，弄点干的就得紧着干活的吃。老杨汗和杨结实都背靠山墙，猴儿啃桃似的在炕上缩着身子眯着，似睡非睡的样子。老杨汗听罢麻脸女人的话，有些不过意，于是乎忿忿不平，便插一句，他要吃就让他吃去吧，什么好东西，一个破菜团子。二结实不再做声，只是大口大口地吃着。他吃得很香，像啃猪蹄儿似的，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吃到这样一顿好饭食了。一眨眼的功夫，二结实就把一个菜团子送进了消化道。接着，他又去喝那碗不稀不稠的棒子糁粥。二结实吃完饭，抹了一下嘴巴，转脸对麻脸女人说，妈，你给我几块钱，学校要组织我们去北京参观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二结实在邻村上中学。他们的班主任朱老师打算利用下星期六带学生们去北京参观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在老师的激情宣讲下，学生们向往首都，向往狼牙山五壮士，向往英雄的空军飞行员王海和他英雄的战机，北京和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在中学生的心目中，都是令他们神往的神圣的地方，能够光顾，足以让他们兴奋不已，热血沸腾。这对从没有走出过大山的孩子来说，这对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孩子来说，这对从没有到过北京城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天大的喜事，能够引发出他们像期盼过年一样的无比欢欣的心情来。麻脸女人却沉着脸说，没有钱。田秀淑想吃点醋，拿着瓶子到供销社都只打了三分钱的。远郊区的孩子，特别是山区的孩子，只是听说过北京，听说过天安门，而从来没去过北京，没有到过天安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怎么能够错过。二结实学习电影里董存瑞的磨咕劲儿，跟麻脸女人磨咕，非得要去，怎么都要去。妈，我就去，就去。麻脸女人生气了，非得要去吗？不去会死人？二结实说，班里的同学都去，我就是要去！他的态度很坚决。麻脸女人问，要多少钱。二结实说，连车费带吃饭要5块钱。5块钱？！麻脸女人说，我没地方给你找钱去，你爱去不去吧。那给我多少钱？二结实想到可能是自己要钱太多，于是变被动为主动。麻脸女人想了想，说，我只能给你两块钱。这不，白山的妈刚给了我三块钱，我给你两块，那一块钱留着给你姐姐买嘴吃的。你姐姐这些日子了，吃不下东西去，我怎么也得给她买一嘴顺口的东西吃啊。二结实说，两块钱太少，只夠车费，没有吃饭的钱。麻脸女人和二结实商量，义城，二结实的大名叫杨义城，妈给你烙点干粮，你拿上，行不？二结实不吱声。田秀淑说，妈，您把三块钱都给了杨义城吧。不用给我买吃的。我吃不吃都行。他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为什么不叫他高兴呢？麻脸女人已经拿定主意，没有妥协的意思。二结实见大局已定，也就只得如此了。第二天是集，一大早儿，唐玉海穿一件粗白布汗袿，背着一个篓子过杨家这边来，他要去赶集。他来问麻脸女人捎不捎东西。集在二十多里地以外公社所在地的大街上。他每次去赶集的时候，都要过来问麻脸女人捎不捎东西。他知道，杨家人去赶集的时候很少。麻脸女人笑说，你真是及时雨，我正捎东西呢。麻脸女人掏出一块钱递给唐玉海，油饼8分钱一个，买5个，还剩6毛钱，再给捎三斤白面。白面是一毛八分伍一斤。麻脸女人递给了唐玉海一张盖着大队公章的证明条。粮店有个规定，凡有病的社员可以凭大队开具的证明条，一次卖给三斤白面。因为粮店里的大米白白面是供应居民户的，没有农民什么事。卖给三斤白面，算是对农民的特殊照顾。等到晌午唐玉海赶集回来，唐玉海给杨家捎回来10个油饼。三斤白面，有五个油瓶是唐玉海送给杨家的。第二天，又正好是二结实去北京城参观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麻脸女人头天晚上给烙出一张葱花饼，再拿上两个油饼，这么一搭配，二结实非常满意他这顿去北京的干粮。早上四点多钟的时候他去学校集中，然后高高兴兴地和老师同学一起去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参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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