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山路难行, 属于大部分赶路人都绝不会选择的时间点,幸好萧西驰骑术出色,所骑的那匹本来属于天子的马又是世间名种, 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 就成功跟自己的族人在山陉的另一端出口处汇合。
此刻同样等在此处的,还有□□百名禁军骑兵。
负责带领这批兵马的人正是宋南楼,他遥遥看见萧西驰过来, 驱马上前,拱手道:“可是萧将军当面?”
萧西驰打量一眼,恍然:“原来是宋将军。”
宋南楼赶紧道了声不敢——按照职场社交礼仪, 许多人都会把有官职在身的武将称作将军, 但萧西驰那个将军号是朝廷实实在在给人加上的,宋南楼这个, 则纯粹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萧西驰也是知兵之人,既然知道天子窥破一切, 也就料到了陉口处会设有兵将, 免得泉陵侯事败后, 身边的散兵从此处逃逸,成为流亡的匪徒, 所以对于见到宋南楼的事情并不惊讶, 只是没料到对方还给了自己一封信。
宋南楼:“正月时节, 陛下曾派人送来一封信, 说若是遇见了萧将军, 就把信给你。”
“……”
萧西驰微微一怔。
正月期间,那就是自己想借乌流部势力出城的时间点。
她接过信, 当场拆开, 发现里面的内容很简单, 只有一句话“已着人送粮至庆邑,萧卿勿虑”。
萧西驰凝视着信中的字句,久久不言。
她毕竟远在建平,与族中相隔太远,很多事情无法在第一时间获知,是以直到此刻,才晓得天子竟在正月期间,便派人解决了庆邑那边的难题。
而更让萧西驰震惊的,是天子对人心把控之准,她不但早早料到了乌流部来使的真实目的,还猜到了泉陵侯与庆邑部之间那种半提防半合作的复杂关系,更是清楚地预判到,倘若萧西驰那时真能从建平脱身,会选择在皋宜这边逗留片刻,让宋南楼帮忙给中枢带个口信。
她早先觉得泉陵侯是温氏这一代中出类拔萃的人,如今才晓得,还是陛下棋高一着,温谨明已经算是步步为营,但不管如何布局,都全在天子的掌控之中。
这样一位算无遗策的君主,莫说解决自己,就算想要彻底解决庆邑,想来也并非难事,对方却在朝堂主流人士都排斥边人的情况下,待之以诚笃仁义,萧西驰想,自己以后就算身在边地,也决不能有负于陛下的恩德。
宋南楼唤了一声:“萧将军?”
萧西驰回过神来,将视线从信纸上移开,赞叹道:“‘圣人明察在上位,将使天下无奸也’,大周有明主若此,至少可保百年无虞。”
她本来只是随口抒发一下感慨,没料到听者有意,师诸和留神看了面前的边人首领一眼,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跟往常一样温和。
末了,萧西驰又将山陉中的情形简单告知给宋南楼:“昨夜一切顺遂,大概再过一个时辰,陛下那边便会有人过来带话给宋将军。”
宋南楼谢过萧西驰的提醒,并指挥手下的将士,把布下的各类木障给挪开一线,放庆邑人过去。
萧西驰本来已经走过关口,忽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朝着北苑的方向跪下,其余庆邑族人也紧随其后,郑重地拜了一拜。
强打精神收拾了俘虏后,体力难以支撑她继续起码的温晏然,几乎是被钟知微用手臂提回了寝宫那边,准备休息,与穿越前相比,她现在的熬夜能力简直是负值,在宫人帮着洗脸的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梦乡。
池仪等人本来还想问问,要不要连夜把各个大臣从床上拖起来加班,不过天子现在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了体贴下属夜间睡眠质量的的态度。
当然对北苑内无知无觉的各个重臣来说,能睡上一整夜也未必算是好事,起码第二天袁言时被喊过来并知晓了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看上去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梗在了喉咙口,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一个急于退休又找不到合适借口的三朝老臣。
袁言时没料到泉陵侯会趁着春猎的机会带大批甲士入京,更没料到天子居然不声不响地将事情轻松解决——结合之前季跃叛乱那件事,袁言时有理由认为,或许新帝在平定叛乱方面确有独到之处,比如说总会让对手在不知不觉中走入绝路,再比如总不让大臣们及时察觉到周围的种种异状,全程靠自己完美解决……
作为辅政大臣的袁言时了解了下当前的处置方案,按照周律,随同温谨明来的甲士幕僚全部都事涉谋反,可以严加处置,又因为主谋已经身死,所以也有一定的商榷余地,目前只是被解除了武装,暂时看押起来。
除此之外,钟知微还要对中卫那边进行详细排查,温晏然看她实在辛苦,就把张络派去一块加班。
张络自己倒不觉得是在加班,在听到命令的时候,反倒笑呵呵地感谢天子信任。
二人离开横翥宫时,看到了许多在外等候消息的大臣,那些人虽然好奇具体细节,却反倒不敢拦着天子身边的内卫统领以及近侍细问。
杜氏的一位文士看着张络两人的背影,向同僚叹道:“在下昨日枉写了‘不曾亲猎虎,百兽自阶前’的句子,却没料到今日这番情景——此次春猎,陛下哪里是没有亲自动手呢,只是天子眼中所看到的猎物并非那些飞禽走兽,而是虎视眈眈的泉陵侯,比之我等,高出何止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