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啊——”铃木园子尴尬地笑着。“那、那就到时候麻烦你了——希望大庭君不要嫌弃我们人太多。”
“怎么会呢。”少年摇了摇头,“我可是跟你一样期待这次横滨之旅。”他的视线越过了铃木园子,看向了她身后的毛利兰。
“非常、非常地期待。”他低声呢喃着。
森川檀伸出中指轻轻擦过客厅的桌面,他低头看着指尖带起的薄薄一层浅灰,皱起了眉头。看落灰的程度,这栋一户建里显然已经有数天没有人走动过了。而诸伏景光和宫野明美的性子,都是会让屋子保持清洁干净的。让房屋落灰,除非他们这段时间都没有生活在这里。
诸伏景光不说,森川檀并没有限制他的行动,他可能有自己的任务,或者安室透带着他外出了。可是宫野明美也不在么?但是安室透和诸伏景光两个人都没有理由让宫野明美从这个目前仍然算是隐蔽的安全屋转移的理由。而宫野明美就算再担心宫野志保,也不会做出自掘坟墓、主动暴露出自己仍然存活的事。那么,就是有人从这栋一户建里带走了她。
而知道这个房子位置的人,除了刚刚提到的,就只剩下一人。
森川檀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扫视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自己床头的那本精装封面的《人间失格》。
糟糕的预想成真,森川檀的呼吸乱了一秒。他看到《人间失格》尚且会产生世界是虚假的感觉,会怀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那和《人间失格》牵扯得更深的太宰治呢?他看到了《人间失格》,会不会产生更多荒诞的情绪?毕竟那是名为“太宰治”的文豪、书写下的近乎于自传体的。作为外人的森川檀,尚且能从书本中看到“大庭叶藏”的心灵,想必太宰治本人从中得到的感触会比自己更深。他会想到什么?他会觉得一切都虚伪得可笑么?他会觉得一切都只是幻觉和梦境么?他会觉得自己被束缚、想要解放么?所以,他会选择挣脱这一切、从这个梦境中醒来么?
用死亡,脱离桎梏;用生命,换取自由。
森川檀的心头微颤,他几乎本能地想起了自己跪倒在血泊中,徒劳地挽留一具没有灵魂的身体的场景。
不,还来得及。森川檀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他回忆起18岁太宰治的电话,那个时候的太宰治,虽然崩溃却没有碎裂,虽然疯狂却没有失控。既然太宰治还有心思布局,那么一切都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至少这一次,请让他可以拉住那个濒临破碎的灵魂,把对方强留在人间。
森川檀闭上了眼睛,他强迫自己快速地思考,努力贴合幼驯染的思路,去寻找太宰治们将要进行的棋局。
让思路回到这个空无一人的房子吧。森川檀对自己说道,16岁的太宰治知道了《人间失格》,也带走了宫野明美,他针对的总不会是已经假死的、游离于事件边缘的女人,所以他是为了通过控制宫野明美,来控制安室透。而18岁的太宰治不管是窃听还是占据了安室透的手机,他同样对安室透出手了。
他们见面了?交流完情报以后决定合作了?森川檀沉思着,知道了《人间失格》的太宰治们,想要撬动的应该是世界的真实,而不该只是一瓶普普通通的波本酒。安室透想必是他们计划里十分重要的一环,所以才需要宫野明美作为以防万一的后手。那么,他们想要利用安室透做什么?
森川檀垂下眼帘,安室透最近会有什么重要的任务么?
宫野志保被琴酒控制,安室透监护人的身份被琴酒取代——这虽然某种程度上有琴酒的自作主张,没错,在实验台上,森川檀已经诱使琴酒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计划。但是,既然组织的高层能通过这个工作调动,至少说明安室透在高层心中的地位有所下降。安室透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可是他没有寻找外界——此处特指森川檀本人——的帮助,也就是说他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重新得到组织高层领导的信任。
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来重新取得高层的青睐。这想必就是安室透之前的想法了。森川檀嘴角微微拉平,安室透没有寻求自己的帮助,这一点让他心头有些莫名的涩意。可是他很快就压下了这种情绪,继续思考起来。
最近组织能有什么重要的任务?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安室透的目标。从日本回到美国,这是目前所有滞留在日本境内的fbi的当务之急,可是他们面临着朗姆的追杀,恐怕不太可能光明正大地从机场回国。尤其是此刻朗姆的眼中钉,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想要从朗姆的重重堵截下回到美国,如今只剩下偷渡一条路可以走了。而刚好,东都市周围就有日本最大的外贸港口之一:横滨港。赤井秀一只要不是傻瓜,此刻就应该躲在横滨寻找着回国的机会。
安室透同样不傻,他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就一定会想法设法在横滨抓住赤井秀一——不管他的计划是什么,太宰治们都打算在这计划之外,开展自己的行动。而既然太宰治们将安室透作为棋盘上重要的棋子,这么看来,他们选定的棋局也将在横滨展开:他们要在横滨,试探这个世界的真实。
所以,要回到这个城市了么?回到这个我魂牵梦萦、却不敢靠近——哪怕更换了世界,也退避三舍的城市么?
森川檀眼神微沉,他当然可以坐等太宰治们将这个世界玩弄得天翻地覆——说实话,他对此倒是乐见其成,只要太宰治们能高兴起来,他不在乎到底要把多少人拉入混乱的泥潭,他只需要在最后一刻,拦住太宰治们,不让他们做出会伤害到自身的行动便足够了。
可是太宰治信手拈起的棋子们往往不得善终,他当然可以无视棋子们的血泪哀嚎,但是如果棋子中有一双紫灰色的眼睛会因此而永远地黯淡下去呢?
森川檀捏紧了掌心之中的打火机。
随后,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身打开衣柜,换下了自己之前用于伪装的普通衣物,拿出了自己更加熟悉的黑色套装。他抖开手套,伸出手,让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贴合住这黑色的布料;他用两只手指捏住了鼻梁上的眼镜,稍微低头,把眼镜取下放在床头柜之上,漆黑的眸子失去镜片的遮掩之后,锐利的视线再也无法遮挡;他对着镜子,微微扭头,单手调整着领结的松紧;最后他披上了沉重的黑色西装外套,如同穿回了漆黑的盔甲。
森川檀从换下的旧外套里拿出打火机,放入了自己怀中,又拿起衣架上的帽子戴到自己头上。整装之后,他朝镜子里的自己微微勾起嘴角,让嘴角的笑意保持在一个温和而充满距离的幅度。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18岁到22岁,他一直都是如此装扮。另一个世界线的“森川檀”,没有失去养父、没有选择染黑自己的“森川檀”会是什么模样?
总之,不会是他如今的样子。
接下来,他该去见一见早已降临在这个世上、另一个18岁的太宰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