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章九 应是绿肥红瘦(四)(1 / 2)

俪颜 猫猫猜 5533 字 2019-09-11

 “我以为你会大哭一场。”宇文锐的嘴角挂着苦笑。

柳叶已死的消息不能外传,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威慑州牧府那群混蛋。她的后事只能草草打理了,从宅邸的后门悄悄送走。

我的神色平静一如止水,“为何?”

“为她正名。至少,要让她走得风光一些。”他的眸光扫来,像是在我的眼中研判着什么。“你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倒叫我不太习惯呢。”

我嘴角一勾:“哭,有意义么?”

这句从前你加诸于我的话,我奉还给你。

“哭泣是表达哀伤的一种方式。可并不意味着,只有这一种方式。”我抱着双臂,看着桌面上的这本账簿。“与其将所剩不多的时间耗在悲伤上,不如早一些醒过来。”

屋内沉默了一阵,忽然,宇文锐抬头问我:“你几岁?”

我睨着他。这是什么破问题?索性不答。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这般苛求自己。”他笑得温软,只是游走在账册各项名目上的眼光越发凌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何苦把自己逼成这样。”

我难得用看怪物似的眼光看他:“本姑娘芳龄十五,及笄已有两月余。”

他的动作明显地顿了顿,而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继续翻动账册。

我舒了口气。“况且,这样做,我心甘情愿。”

宇文锐的剑眉一蹙,提笔在账册的某处上画了个圈。“她走之前你答应过她,会照顾好自己。”

“我不认为这两者间有何冲突。”我心安理得,这才是我该做的,不是么?

他露出有些泄气的模样,只得摆出官腔:“杜俪兮,负责察查此案的人是本王,你插手做什么?还不乖乖地一边待着去。”

“王爷,您一定不知道什么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唇角一牵,从他的书案边退开。

他的眼神追过来,随着我的抽身而转头:“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我站在墙边,望着他的眼睛。“想要保护,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的东西。即使要花费很大的代价,要赔上许多你珍视的存在,也绝对要留在身边……而已。”

他定定地与我对视片刻,别过头去,继续翻看账册,低沉的嗓音却传来:“曾经有。”

我垂下头。“柳叶姐姐对于我而言,也是这样的人。”

“哦?我记得你们相处也不过几日而已。”

“王爷,您这个问题真让人失望。”我用充满厌恶的口吻说道。

他的肩头动了动,似乎是在笑。

我转身欲走。

“俪兮。我的母妃,是在我面前活生生被人杖杀的。”忽然,他说。

我的步子停下来,抬眸看他。

他背对我,声音难辨喜怒:“宫中这样的事太多,母妃不过是个牺牲品。作为报酬,我顺利地活了下来……如何,让你失望么?”

我撇了撇嘴,不语。

“那日你在柳叶的屋里问我,我救你们回来是为了什么。”他缓缓搁下笔,负手道。“……大约是为了,试着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吧。无论出于公或是出于私,我都没有抛下你们的理由。”

半晌,他转过身来,却不看我。“我能保护的东西很少,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而你,也在这里。”他轻轻扭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指环。“自从母妃被害,我便不愿轻易允诺保护。因为我知道,我的力量太微小,逞强只会陷自己于危险中。”

我仍旧沉默,只是心口有些酸楚的滋味,渐渐扩散开。

“我原本以为,远离帝都远离朝事,就可以做我的逍遥王爷。可是……我毕竟是皇子,对于一些人而言,有着不可言喻的作用。我的一位皇兄,已经在年初时因为私蓄兵甲而被罢去了官爵,不久便忧郁而亡。我知晓他是冤死的,也知晓是谁在从中作梗。只要我告诉父皇,我就可以获得一次极佳的机会,手刃罪人也好,清剿异己也好……然而我做不到。”他说着,双眼间的哀戚终于浮出水面,亦落向了我。“到头来,我杀的,害的,全都是我的兄弟。”

我咬了咬唇,开始犹豫要不要道歉。

“你说的没错,我问你的问题,实在是很可笑。”他忽然露出笑容,缓步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而后——鞠躬。“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肤浅地评判你们之间的情谊。”

我瞠目结舌。为什么抢先道歉了?这、这不该是我的台词才对么?

他仍然保持躬身,没有看到我脸上瞬息万变的颜色。

“……你别这样,我受不起。”我伸手扶他,却被他一把握住。

他的手心有灼热的温度,烫得我脸红心跳。

为何会如此?那些不安,焦急什么的……我、我真是……太奇怪了。

他略施气力,将我带入怀里。我一惊,正要挣扎,又听他开口:

“俪兮,我没有保住柳叶。允诺于你,却终是令她香消玉殒,对不起。”

别说了,我……

“我欠你的,一定会还你。”他的气息顶在我的脑门前,“保护不了她的,我必会千百倍地偿还于你。这块双螭攀云血玉,就是我的承诺。”

我的嘴角抽了抽:“殿下,血玉太贵重了,俪兮受之不起。”

“我已经考虑过了,”他的语气不容置辩。“无关乎王妃的身份,你只需要戴着它,让我安虞王保护你便是。”

无法拒绝呢。抑或是……不想拒绝?

我的沉默在他看来似乎是不愿,于是试探地问:“好不好,俪兮?”

我幽幽叹息:“……我,没有理由拒绝呢。”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我听到他胸膛里传来的激烈心跳,似是擂鼓。

对世事逃避多年的年轻王爷,终于,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么?

我轻轻扇动眼睫,感到了没来由的欣喜和酸楚。

半晌,他放开了我,红着一张俊脸退后数步,重新蹭回桌案前,低头看他的账册。

“……那个,我……我先走了。”连行礼也忘了,我丢下这句话,飞也似的跑了。

背后,仍旧感觉得到他的注视。温暖得让我想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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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临死前交待的那本账册,无疑成为了告发州牧府的决定性证据。

而州牧府,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俪兮,随我离开这里。”他丢给我一只收拾妥当的布包,“现在就启程。”

我一脸迷蒙地从榻上爬起来:“去哪里?”现在才卯时诶。

“往帝都走。”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衣裳往我的身上套,“动作快些,如果所料不错,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为什么?你不是天亮才派人将账册……啊!”我脑中顿时清醒过来,“先斩后奏?”

他拨冗冲我一笑,“你还不算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