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一)(1 / 2)

俪颜 猫猫猜 4782 字 2019-09-11

 雪终于停了。

我懒懒地卧在软榻上。花窗外的天空呈现出澄澈的淡蓝,是让人一见就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的颜色。我披衣起身,来到冰心阁临街的回廊前。从乐坊往西北方向走便是贡院,虽看不真切,却知道那里是很热闹的。

今日,是科考的第一日。

“俪兮姐姐,您醒啦?”扇儿端了热水进屋来,见我只披一袭单衣站在廊上,嘟起小嘴不满道:“天候还冷着呢,别在外头待久了,仔细身体啊。”

我笑了笑,“出来吹吹风便清醒了,总比窝在房里好。即便是病了,街上也有郎中,你就别操心了。”回到阁子里,关上门。见她仍是一脸不依不饶,我促狭:“闻笛可不喜欢唠唠叨叨的丫头。”

扇儿立时红了小脸:“我哪有唠叨,还不都是姐姐你不爱惜自己……”

浴面完毕,我在梳妆台前坐下。扇儿取来玉梳,轻柔而从容地打理着我的长发。一下一下,碧色的梳齿捋过我的发丝,衬得发色浓黑如墨。扇儿握着这一把墨色的缎子,笑嘻嘻地说:“俪兮姐姐的头发真漂亮,又黑又韧。”很快地,头发被绾了起来,最后簪上一支坠了璎珞的牡丹簪。玫瑰色的璎珞在耳畔轻轻晃动,有细碎的声响。

“明明有很多好看的坠饰,姐姐怎么就是不用呢?”扇儿看着台前一匣耀人眼目的珠翠首饰,不解,“姐姐只要稍稍打扮便会很美,美一些不是更好么?”

我抬手托了托脑后的发髻,唇角一勾,并不回答,只道:“口脂。”

“哦。”扇儿取来口脂递给我。一方小小的盒子,内有奇妙的异香,掀开盒盖,我用小指挑起一点这莓红的玩意,轻轻点在唇瓣上。其中混合了不知名香料,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馨香。再看向铜镜里,这抹红色明艳得仿佛新添的伤口。

“我的脸,”我抚上自己的脸颊,“看起来是不是很可怕?”

扇儿摇摇头:“您的脸色不太好而已。”

是了。虚弱的白,像是灰烬那样的白,燃尽青春后病态的颜色。我凑近铜镜,侧过脸,眼角后有几条不甚清晰的纹路。我叹了口气,站起身。

“老了。”我说,“那些梦做不得了。”

“姐姐还年轻得很。”扇儿轻轻说着,却掩不去话中的伤怀。我瞧一眼她低垂的眼睛,换上浅笑:“年轻的是你啊。赶明儿替你留意留意坊中的好人家,寻个不错的男人,择日把你嫁过去。你可不能照顾我这老太婆身一辈子啊。”

扇儿的头垂得更低了,我看不见她颊上的红色,只听得她道:“姐姐离了我,会寂寞的。”

寂寞?

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像是噙着一抹和风。

我有很久没有想过这个词了。寂寞。孤身一人就是寂寞吗?

还是,在人群里,找不到可以靠近自己的一颗心?

“大概吧。”我说。

“俪兮姐姐,扇儿不明白。”

我侧过头看她:“不明白什么?”

扇儿咬唇。“当年您有那么多机会入主安虞王府,可为什么您就是不答应七殿下呢?”

“他不爱我。”我笑笑说,“吃腻了鲍鱼的人,自然会觉得清粥小菜可口。”

“他怎么会不爱您?”扇儿追问。

我看她一眼,忽然觉得这是个惹人心烦的问题。“你不曾亲历过十一年前的事,你又怎知他是爱我的?”

他要是爱我,才不会召我入府。在那个金丝笼里,我活不长的。所以我很庆幸自己并未进入那里。

“至少您爱他啊。”见我不耐,扇儿的声音低了些。

“也许以前是的,不过,”我推开房门,“现在已经不是了。”

紫翠楼已经坠入了男男女女的欢娱之声里。站在顶层的廊上,可以看见楼下依偎在男人怀里的姑娘,还有在房中浪声呻吟的人。我的一切就是这样运作的,没有其他轨道可走。

二楼的酒桌旁,锦儿坐在一个富家子弟的腿上,正斟了酒要喂他。我眨了眨眼,别开目光。那一袭明媚的粉色刺得我难受。

我的生活,她的生活,他们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么?就算是有心爱的人,也要闭上眼用身体伺候其他的男人。从前的我,和现在也没有两样。不是不愿佩戴更漂亮的首饰,不是不愿入主王府,而是那些物与人,根本就不适合我。

“说起来,今天周书生就去大考了呢。”扇儿走过来。“锦儿一定很担心吧。”

我拢了拢肩上的翠色坎肩,“担心有何用?她还不敢忘记,她现在还是我紫翠楼的人。”

锦儿仍是着粉色衣裙,香肩半露。那公子哥埋首在她的颈窝里又闻又亲,也不见她有丝毫脸红,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裙下游移。

她很明白啊。

心不妄动,则无痛楚。

我回到冰心阁,拣起昨日的针线活继续做。一块茶色的料子,色泽清逸,有隐隐的万福锁纹路,用来做男儿的衣物最是合适。扇儿沏了热茶进来,见我皱着烟眉对付这块布料,不觉笑出声:

“平日见姐姐处事待人皆是伶俐,却不想给一块小小的料子绊住手脚了。”

我埋怨似地瞪她一眼:“有什么法子,我就是不擅长做这个啊。”

“我看啊,不如请了裁缝给阿钏少爷好生做,您何必自己动手呢?”扇儿拈了拈我皱巴巴的针脚,“您看这,钉得紧了些,多不好看。”

“不成。”我很坚决,“娘给自己儿子做衣服,有什么不对的。”

“可是就怕阿钏少爷穿不出去啊。”

扇儿倒是实话实说。我的脸上一片热乎,斜睨她一眼,手上继续走线。

阿钏是我的养子。

九年前收养他的时候,他已有七岁。我在城东置了一座小院子,家中有一个烧饭的老妈子和一个帮手的老伯。我怕阿钏知道我是紫翠楼的老板,只告诉他我在帝都一个大户人家里做厨娘,半月才能回家一次,平日里也不许他来找我。幸得乐坊在城南,而阿钏喜欢读书,也不会到处乱逛,倒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阿钏可体贴呢,只要是我做的衣服,他都喜欢穿的。”我哼道,“再说了,我手艺是差了些,可也不至于难看到没法穿吧?”

“科考结束那日,您就要回家了吧?”扇儿说,“还有三日,您当真做得完?”

“不怕,如果赶工,说不定今晚就能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