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议到最后，见班上的男生女生中，就剩下林雪等七八个人还没发表意见，杜艳就示意大家安静，开始主动征求这几个“沉默的少数”的意见。

轮到林雪时，林雪想了想，说：“我觉得我们班实行代议制最大的问题和障碍就是，大家对代表的能力不认可或者不服气。因此我觉得在大家尚未真正了解的情况下，用任命的办法虽然不民M主，但还是现实一些。”

杜艳点点头，说：“那你的意见还是倾向于贾媛媛的意见？”林雪笑着说：“不，我更倾向于欧阳云的意见。”

杜艳一愣，问：“欧阳云？欧阳云的意见是什么？”欧阳云就红着脸站起来说：“我还没发表意见呢！林雪这是催我发表意见呢！”

杜艳就笑着对林雪说：“你倒是很会穿针引线，可以当主持人了！”

但欧阳云发表的意见却让林雪觉得很离谱和很不靠谱。

欧阳云说：“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抽签决定！我们写出班委的所有职务来，谁抽住了谁就接任。当然，大家要愿赌服输，前提是大家必须一致达成严格遵循最终抽签结果的共识。”

欧阳云话音刚落，曹闹闹等班上的几个男生就嘘了起来。

林雪就赶紧站起来为欧阳云辩护，说：“虽然我们觉得欧阳云这办法有点开玩笑，但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尊重每个人的发言权。我个人认为，欧阳云这个提议很大胆、很简洁，但就是不够严肃和负责！”

欧阳云听了，起身进一步说：“我认为我们大家把权力看得太重才觉得班干部这个问题变复杂了！这也充分说明当下的权力附加着很多利益才让大家左右为难，更觉得没有一款模式能够很好解决我们的问题。但如果我们换一种思维方式，把权力和利益分开，让权力变得单纯一点，我想问题可能就简单了……”

戚响听欧阳云说的很拗口，就站起来提意见说：“欧阳云，除了别说抓阄、抽签这样过家家的事，你就说说，我们究竟咋办吧！”

欧阳云笑着说：“说白了，有什么样的老百姓，就会有什么样的干部，就会有什么样的社会！如果我们个体本身就无法超越中国封建文化传统中D裁、ZH制、暗箱操作、任人唯亲、个人利益至上的一面，又怎么能指望社会和全班、全校显得M主、透明、公正、廉洁和高效呢？！

因此，我本人认为，选择什么样的制度模式根本不重要。因为歪嘴和尚也会念坏好经！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每个寝室、每个班级、每个学校是否都能不计得失地坚守民主、正义、法治、公平、仁爱等等价值底线，并最终让潺潺流水自然而然地汇成滔滔江河……”

虽然林雪对欧阳云的这番言论相当认可，并不由自主地使劲鼓起了掌，但最终他却发现，竟然只有七八个人在为欧阳云鼓掌！更多的同学完全没有听明白，更没有理解欧阳云所要表达的意思，或者就是不认可她那打倒了一大片人的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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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主任，我都快要崩溃了！现在的学生真不得了！”

杜艳很淑女地浅坐在机械系主任谭务国办公桌前的那个红色沙发上，抿了口谭主任亲自给她泡上的西湖龙井茶，继续说道：

“这个班学生的思想还是比较活跃的！他们有的希望在班级管理上萧规曹随，更多的则希望进行全面改革。晓得吧，谭主任，他们的意见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提出了类似古罗马‘贵族共和体制’的方案，有的则提议效仿近代英国的‘君主立宪’，还有的想法类似‘总统制共和’或‘委员制共和’，更有甚者，向往无政府主义，让我全权代表他们……”

和老江一样戴着个大大的黑框眼镜的谭主任，头发已经花白。他的身后是面一人多高、六人多宽的橡木书柜。书柜靠墙角的一边还有一杆国旗。包括那黑框眼镜在内，谭主任的一切，让杜艳觉得就跟全国各大城市雷同的步行街一样。而他身边的一切，也几乎就是那个年代所有老知识分子或者大大小小的领导干部们的标配。

不过，与其他一些人把书柜和国旗当装饰、衬托乃至道具和摆设不同，谭主任书柜里的那些书看起来似乎不像是版本华丽、队列齐整、百无聊赖的囚徒，它们显得乱糟糟的，应该是经常存取和翻阅的结果。

更让杜艳吃惊的是，靠墙角立着的国旗那明晃晃的不锈钢旗杆上，居然还挂着个灰色的中老年鸭舌帽。显然，老谭头——机械系的老师们私下都这么称呼，偶尔也将那旗杆当衣服架子使唤。

好在老谭头办公桌右侧墙上挂着的一幅四尺斗方总能抢了国旗的风头。杜艳见那斗方之上是古朴中带雄浑的草书含隶体写的“厚德载物、只争朝夕”八个大字，看题款和钤印，似乎是欧阳东石写的。

听了杜艳对设38班最近情况的汇报，谭主任站起身来，打开了他身后的书柜，并沿着一排排书检阅着，让杜艳觉得这大概是老谭头在陷入沉思后的一种寻找答案的方式。

几分钟后，谭主任就从那书列中抽出了一本破旧的《商君书》来。吹吹书面上的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灰尘后，谭主任把那书递给杜艳，说：“小杜啊，你看看这本书，就明白了。”

杜艳见了那本《商君书》，说：“谭主任您可真厉害，这书我还是第一次见，听倒是听过。”

谭主任笑着说：“中国的管理，历来都是明着讲儒家思想以冠冕堂皇显示正统，但暗着却都效仿法家的厚黑和心照不宣。我看M主这东西，就跟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女一样，爱情或单相思一下可以，但追求或结婚、过日子却不行……”

杜艳就说：“谭主任，您可是老前辈，经历的多，您可不能这么悲观哦。”

谭主任苦笑着说：“年轻时，我跟你们一样，梦想改变世界；成熟后，发现我其实并不能改变世界，于是就想改变我们的国家；可到不惑之年，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能改变国家，就是仅仅改变一下家庭也很难。现在知天命了，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开始，我就去改变自己，或许还能改变家庭……”

杜艳笑着说：“经验就是财富。你们这代人不容易，但我却是蛮尊重和羡慕你们的，至少活明白了。唉，我们这代人就不一样，您是长辈，不瞒您说，我现在连婚姻这个问题，都没考虑清楚……”

谭主任也笑着说：“你小杜是高处不胜寒啊。我看小曹就很不错嘛。”

杜艳娇羞地说：“很多人都问我有没对象。我说没有呢。他们就呵呵笑着说，不可能吧！其实是真的，我倒不是没人追，只是没合适的；倒也不是我眼光高，只是没感觉。有时候我也想恋爱，想让自己不再寂寞，可那个人却一直没出现。反正我是不想随随便便恋爱，有一种单身叫‘宁缺勿滥’，有一种单身只为等待某个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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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戚响、副班长——公东高、学习委员——贾媛媛、文艺委员——欧阳云、体育委员——邵若明、生活委员——沈晟、团小组长——雷慕白……

班会后的第五天，也就是建军节那天，杜艳老师以机械系学生会名义下发的这纸任命，大大出乎设38班很多人的意料。

戚响在知道自己一步登天当了班长后，赶紧跑到机械教研室，找到杜艳后说：“杜老师，你不是开玩笑吧？就我这样子，你让我到风口浪尖上去，谁会服气？！”

杜艳示意戚响坐定后，笑着说：“我本来在事前想按组织程序跟你们几个谈谈话的，但最后想着还是不拘于形式和流程了，所以就高效率决定了！D裁ZH制也有高效的一面，不是吗？！”

戚响诚惶诚恐说：“杜老师对我的信任、器重和栽培，我很感激。但我总觉得自己不是当干部的料，希望杜老师理解我，重新选个更合适的人！”

因为这几天也收到了五六封来自设38班的自荐书和建议信——那些信上有自告奋勇要当班长的，也有推荐他人当班长，自己当别的班干部的，让杜艳一度失望乃至有些反感。觉得现在的学生自我意识太强、私心太重，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

现在忽然听到戚响言辞恳切，居然是专门来“辞官”的，杜艳顿感难得，蓦然发现，凝结在这个大男孩话里话外的，不仅是一种谦虚，简直是中华传统美德了！就语气坚定地说：“文件已经下发了，难道你要让我收回吗？！”

戚响说：“我倒不是不想进步，可我觉得班级管理是个很大的事，对我非常陌生，而对杜老师你，又极其重要，我真的不敢干。”

杜艳说：“我只知道，影响一个人进步的坏习惯包括：拖延成性、表现成癖、不愿倾听、懒于改变、取悦他人、文过饰非、斤斤计较、缺少恒心。而这些，我发现，在你的档案中几乎没有，这是我选择你的基础。希望你充满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干好！”

戚响说：“我就是担心干不好，辜负了你的希望！再说，我可是在系里挂了名的，好多同学，尤其是女同学，都觉得我是坏人……”

杜艳哈哈大笑，说：“你把杜老师看成什么人了？！我从不先入为主地看人，只有傻瓜才会那样！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完人，就连改革开放总设计师也经历过三下三上！别说你，我还晓得欧阳云也是被系里通报批评过的。我认为过去说明不了什么，往前走，相信你们都会成为优秀的学生干部！”

杜艳老师这席话，让戚响感动非常，非常感动，就差掉眼泪并喊一声“终于找到知音了”。

公东高知道戚响当了班长，自己成了副班长，就第一个过来找戚响。一见戚响就说：“你个小六子，行踪鬼祟，尖嘴猴腮的，没想到虎背熊腰，强壮彪悍的我居然要跟你搭班！”

戚响看了一眼明显身上的每一粒扣子都处于兴奋状态的公东高，淡淡地说：“任命那就是一张纸。今天一张纸说你是，明天可能一张纸又说你不是！刚才我在冶金系当学生会副主席的温县老乡来过了。对我说，当干部就要学曹操和咱老乡司马懿，要去虚名、控实权，做到进退自如，关键说话要有人听，有人给抬轿子。他还说，用八个字与我们共勉：总揽全局、协调各方。”

公东高就以志得意满的口吻说：“娘希匹，你牛逼呀！刚上任就有高人过来指点。妈妈的，我那帮浙江老乡就知道赚钱！”

戚响说：“贾媛媛是苏州的还是嘉兴的？她不是很有心机的吗？”

公东高说：“她呀，缺乏女人应有的柔美。就是对我不冷不热的，真他妈妈的没劲！刚开始我还觉得这就是最美的邂逅呢！”

设38班班干部的任命文件随后分发到覃于康所在的5栋314寝室后，覃于康抓起来看了几眼，忽然就把那文件扔到了地板上，随后暴跳着踩了几脚后，大喊大叫：“不公平呀，真不公平呀！暗箱操作了！真是物以类聚呀。”

覃于康的装疯卖傻兼耍二，让已经知道自己“当选”的沈晟很难堪，但又不想跟覃于康这种上完厕所都不冲水的人一般见识。就弯腰捡起那文件说：“覃于康，咱也算室友，你也不恭喜我成为生活委员！不定以后我还能给你弄点贫困补助呢！”

没等覃于康说话，同寝室的霍韵彬就说：“覃于康他都谈女朋友了，他会缺钱啊！你要扶贫，就先扶一扶我吧！”

覃于康就看看沈晟和霍韵彬，忽然扬起头说：“以后班上的事，爷懒得参与和理睬！”

这下，沈晟彻底生气了，对着覃于康就说：“小覃，你他妈的也太目中无人了！我可是班主任认定、全票当选的班干部！以后你跟我说话客气点！”

覃于康大略没想到喜气盈门的沈晟还会生气，且会跟他生气，就歪着脑袋，以同情和不屑的口吻对沈晟说：“你还是人民选举的呢！谁不知道这干部任命，其实就是领导爱好。还全票当选，笑话！想叫谁干，谁就能全票当选！你要真有本事，就让我们普选一下试试，你要能当上，我喊你爷！”

沈晟被说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中拍门而出，内心发誓今后再也不理睬覃于康了。

看完红头文件，新班长戚响的身高，成了卢瑞星所在寝室的同学们的话题。

楚爱国首先说：“我还想着大个子邵若明能够当班长，没想到是戚响。其实，按照身高选干部也不错，至少会很有形象。”

卢瑞星就说：“你说的是选美吧！个子高也就浪费几尺布而已，人类社会似乎都是矮个子的天下！中国就不说了，听说秦始皇都是侏儒！你看拿破仑高吗？列宁高吗？希特勒高吗？就连朝鲜的金将军都说，现代战争，个子太高只能当活靶子，今后我们要大力征召矮小士兵，让敌人根本发现不了我们！”

欧阳林嘿嘿笑着反驳卢瑞星说：“瑞星，你这个屁真是不同凡响！虽然莎士比亚说‘浓缩的才是精华’，但中国古话却是‘天塌下来还得高个子D着’，虽然中国很多人都是不长个子长心眼，但从三皇五帝到唐宋元明清，可都是大个子的天下！”

蒯晓松见自己和岑碧琼都不在新班干部名单之列，显得有些失望和不满，觉得跟董坤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在沉默良久后对同寝室的董坤说：“当干部真他妈残酷！一纸文件说你不是，马上就不是了。我倒无所谓，他们把岑碧琼的学习委员给弄没了，不应该呀！”

因为前两天为打游戏还是看电影的事，跟戚响闹翻了，曹闹闹听了就帮腔说：“妈的，咱班看来如今是坏人当道啊！妈的戚响他有啥，居然被指定为了接班人！我他妈要戴眼镜，恐怕都跌碎五副了！要当也应该是你晓松当，是吧？要不，咱合起来搞臭他！”

董坤一听就问：“闹闹，你说说看，怎么个搞法？”

曹闹闹说：“中国人相斗，关键在搞臭对方，一是要挖他的经济问题，第二就是揪他的作风问题。当年王安石都说，李白诗语迅快，无疏脱处，然其识污下，十句九句言妇人酒耳！”

蒯晓松就打断说：“闹闹，你有屁就放利索点！掰扯王安石、李白干什么？就显你读书多？！”

曹闹闹说：“我就是要讲清楚道理啊，连李白也有作风问题的，就是王安石也会干小人行径！”

蒯晓松不耐烦了，说：“嘚了嘚了，戚响毕竟是跟咱一起住过半年的，咱要那样干，咱不成小人了？！”

曹闹闹说：“我不是看着你们心里难受，想给你们出个气么？！”

“是给你自己出气吧！我怎么听说你黑了人家戚响20块钱不认账啊！”蒯晓松说，“咱这算个屌！你看人家朱总理都把中国人民银行行长给免了！我想杜老师可能觉得戚响办事比较屌，能压服全班同学吧！”

就听董坤忽然说：“她这不跟商鞅用酷吏治国、通过恶人管好人思想一样吗？唉，让狼牧羊，什么思维方式。”

蒯晓松也不知道商鞅还有酷吏治国的思想，就叫董坤和曹闹闹不要太大声，免得让戚响听见了再惹来大麻烦。

见董坤意志消沉，开始宽衣解带，准备大白天的躺在蚊帐里睡大觉。蒯晓松又说：“老董，咋地啦？不高兴呀，咱都想开点吧，学校这学生干部算个屌呀，有本事咱以后到社会上闯闯！”

董坤张开嘴巴，打了个大的能够嘴里飞进去一只麻雀的哈欠说：“我才不在乎，我觉得自己他妈的终于解脱了！”

曹闹闹就又以不很正经的神情说：“咱中国的词汇可比文字更精彩。你就说这‘解脱’吧，字面意思就是解扣子、脱衣服，但引申意思就是光屁股睡觉无牵无挂、无官一身轻呀！”董坤听了，就苦笑。

斜对面的寝室忽然传来了争吵声，听声音似乎是宽云翔和沈晟。

蒯晓松就说：“八成是因为班级账目问题吧！唉，其实宽云翔干得好好的，我反倒觉得那个沈晟不够靠谱，人太刻薄和精明，水至清则无鱼啊！”

说话间，又听到公东高在外面挨个寝室敲门，喊：“请各寝室长下午3点到学生食堂三楼，参加新班委的扩大会！”

蒯晓松听了，骂道：“他爹个茄子！还班委扩大会，搞得跟土匪掌握了大权似的，咱寝室不去！”

董坤就隔着蚊帐说：“晓松，你还得去！作为老干部，咱得高风亮节，更得顾全大局呀。再说，戚响那家伙手重，咱寝室要驳了他面子，以后他要穿小鞋给咱寝室，有事没事找茬整我们，咋办？！”

曹闹闹不屑，说：“球，他敢！你俩要不便出席，我就替你们去！看他们都逼扯些啥！看新班委要拉什么把把！”

蒯晓松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咱男子汉能屈能伸，拿得起放的下。要是不去，会让人瞧不起的！”

女人似乎永远对政治不感兴趣，却对政治人物感兴趣。所以，社38班的一纸新人事任命，在女生寝室显得波澜不惊。

岑碧琼似乎早就对当班干部看淡了，所以一见文件，就过来跟欧阳云和贾媛媛恭喜，要求她俩请客。

欧阳云觉得自己抢了岑碧琼的饭碗一样，有点内疚，说：“哎呀，这新来的班主任可真晕，让我干什么文艺委员了！小岑副班长干那么好，我可不行。”

戈小星最兴奋，晃着文件就说：“咱701寝室可真是风水宝地，不是延安也是遵义或井冈山，名额没少！嘿，要不是吴萍让贤，啊不，是捐，捐名额，哪有他沈晟干生活委员的份！”

吴萍听了懒懒地说：“当班干部是很累也很不自由的！因为你必须注意自己的言行，那么多人都盯着和看着呐！你看咱们的媛媛，现在连男朋友都不敢谈，收到个情书也是偷偷的，跟做贼似的！即使有傻子对她好，也不敢接招！我要跳舞、我要谈恋爱，我要让全天下的帅哥都臣服在我的高跟鞋下！所以，我才不稀罕什么该死的班干部！”

吴萍这篇坦率、霸气且酣畅淋漓的声明，惹得一寝室女孩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