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花容那雪白的餐巾纸发出的淡淡香味,忽然又让岑碧琼想起了蒯晓松嘴里那股子淡淡的口香糖味道。她拭着眼泪坐起身来,说:“蒯晓松,他,他欺负我了……”
“什么,欺负你?这个混蛋!我到系里告他去!”此刻,文文静静的尹花容忽然如同孙二娘或者至少扈三娘附了体,这一声大喊又把房莉莉和欧阳云惊得找不到了西北地。
在尹花容说着就要出寝室门之际,欧阳云及时拉住了尹花容,说:“不要着急,花容。急中生智,但急中更会生事!”
尹花容则正色说:“欧阳你就是胆小怕事!你看人家报纸上都说,要为改革开放护航。我们女孩子要团结一心,为自己的成长护航!”
尹花容这样一说,岑碧琼就听明白了,看来这个文静的小女孩最近肯定是党报的社论看多了。便破涕为笑,忽然从铺位上跳下来,一把揽住尹花容说:“花容,我真是喜欢死你了!关键时刻,你为姐妹两肋插刀,真够意思!”
房莉莉也附和着赞许说:“是啊,我们的小花容真长大了!幸好爱情不是一切,幸好一切都不是爱情。”
对尹花容有了新认识的欧阳云就笑着说:“没想到我们的花容妹妹也是一点就着的汽油,非复当年吴下阿蒙啊!”
“肉麻,真肉麻,谁会为你两肋插刀啊!什么一切都是爱情呀?还吴下阿蒙,想得美!”
说话间,戈小星和贾媛媛从门外进来了。
见几个主要成员都在,戈小星继续骄傲地说:“从今往后,我会全程保护媛媛!咱寝室的问题呀,还得靠小星我解决!”
“什么?你要保护媛媛?怎么了?小贾也被人欺负了?”房莉莉感到今天这个世界似乎全乱套了,这寝室就跟中东一样。
“小星,班长都哭了,你还说要保护媛媛,真是该保护的不保护!”欧阳云说。
欧阳云这话是有口无心的,或者也仅仅是想叫岑碧琼高兴高兴,但贾媛媛听着就很别扭。她转身笑着对欧阳云说:“欧阳,你积点口德好不好?你说我就不该保护了?”
欧阳云不知道贾媛媛收到信的事,更没想到贾媛媛会以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也急了,说:“小贾,你听明白,我的意思是咱班长被人欺负了,我们大家应该像大熊猫一样优先保护她!”
要是过去,欧阳云这个比喻会被当成幽默而赢来笑声,但今天,房莉莉笑了一半就笑不动了,因为她看到几个女孩的表情都很严肃。
“究竟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岑碧琼和贾媛媛几乎异口同声。
于是,戈小星就把贾媛媛收到的那份“恐怖信”拿出来给大家看。而尹花容也把岑碧琼“受欺负的事”说给了贾媛媛。
此时,欧阳云因为贾媛媛一句“积点口德”而坐到一边生起了闷气。贾媛媛也铁着脸色,让整个寝室的气氛比冬天还冬天。
戈小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正寻思着怎样掺水和稀泥地打破僵局之际。“咚”的一声,寝室门被撞开了。吴萍嬉笑着跑了进来。随后,如入无人之境般追进来的居然是覃于康。
“小兔子乖乖,看大老虎不抓住你!我要抓住你了!哇呀呀!”覃于康全然不顾一屋子女生,旁若无人地学着大老虎的样子,追到了吴萍的铺位边,而此时吴萍已经穿着鞋子躲进了蚊帐里!
“覃于康,你给我滚出去!这是你家客厅、厨房还是阳台?!”此时的尹花容,已经不仅仅是孙二娘附体,简直是四大金刚统帅的天兵天将附体了。她厉声喝着,随手抓起一个茶杯狠狠摔到了覃于康的脚底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霹雳,惊得覃于康几乎像水泥柱子般凝固了。见一屋子女孩都在注视着他,覃于康不好意思地摊摊手,装得很优雅地耸了耸肩,然后转身出了寝室。但随后,他又探头进来了,嬉皮笑脸地远远对蚊帐内的吴萍招招手说:“小兔子乖乖,撒由那拉——”
“神经病!”尹花容也不顾吴萍的面子,在覃于康的大脑袋消失后骂道。
“我的花容妹子,今天谁惹你生气了,发那么大脾气?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个兔宝宝发威呢!”吴萍从蚊帐里出来了,笑呵呵地过来,讨好着尹花容。
此时,尹花容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说:“不好意思,可能我反应太过激了……”
尹花容真诚的样子,竟然让吴萍像杏花开了一般夸张地笑了。她最后忍住格格格格的清脆笑声,拉着尹花容的手说:“看你说的,覃于康他本来就是个神经病么!我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你骂他祖宗十八代我都没意见!”
见大家都不出声,吴萍感到有点没面子,又说:“怎么了,今天大家这是?我给大家道歉行了吧?以后不让覃于康那混蛋进来就是了!”
“你喜欢覃于康,他来也没事。现在又不是夏天。只是,只是今天,许多事情太突然了!”房莉莉接过了吴萍的话。
“是吗?我还以为这阵子你们都去吃饭了,没想到都在!”
“今天咱寝室可是三喜临门喔!”听上去,戈小星明显在说反话。
“不管是喜事还是别的,我就不信咱这么多人对付不了!”尹花容说着,去收拾她铺位上的书本,好像准备要去打饭了。
“花容今天表现真够个!”贾媛媛竖起大拇指说,“从此,我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是啊,金庸说过,女人发起狠来比男人还狠!”戈小星挥舞了一下拳头后,上前拉住了尹花容的手,有点朱毛会师、惺惺相惜的感觉。
“好像是古龙说的吧?!”贾媛媛纠正说。
“不管是谁说的,也总比大惊小怪、自乱阵脚强吧!”欧阳云忽然添了一句。
“你俩也别吵了,咱们团结一致,还是攘外先安内吧!”房莉莉赶紧说。她怕欧阳云和贾媛媛再吵起来。
“是啊,拉勾吧,两位侠女。咱寝室,今后可就看你俩了。一个多谋善断,一个运筹帷幄,都是萧何、子房之才呀!”戈小星引经据典,这次似乎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是啊,是啊,不是自我表扬,我这个人啊,比诸位强的一点,就是不往心里去。你说是吧,花容妹妹!”吴萍骄傲地T起她那本来就因为穿紧身衣而突出的X部后,转身又向尹花容求论据。
尹花容笑而不答,似乎又成了沉默的一员。
贾媛媛和欧阳云相视一笑,估计积怨就此化了。
“还萧何、子房呢,先说说,我该咋办吧?”岑碧琼在问戈小星,又似乎在寻求大家的支持。
“怎么办?想爱就爱呗,顺其自然呗,有啥了不起的!”戈小星说话又有点没心没肺了。
“所有的顺其自然,都是无能为力的借口!有些问题,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有的事情,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尹花容忽然蹦出这么两句。
戈小星也不让尹花容,道:“我这也就是先抛块砖,谁有玉的话,尽管砸过来好了。”
午后的天空中泛出了些阳光的影子,虽然不够出色,但已经相当不错了。午休进行到一半,大约三点的时候,蒯晓松几乎从被窝里拉起了戚响,说想去打篮球。
戚响懒懒地说:“平时咱俩比赛,睡到五点我就扛不住先起来了,今天你咋坚持不住了?”
迷瞪着眼睛的寻白羽听了,嘿嘿笑着插嘴说:“这还不简单,爱情的伟大力量呗!”
蒯晓松听了说:“小寻你一边呆着去!我看杂志,专家建议每天睡眠不要超过24小时,有个差不多就行了,咱们别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好不好?!”
戚响听了,呵呵笑着,重新蒙上头说:“你蒯晓松是前有木棍疼、后有小岑爱,可我老戚还他妈是孤家寡人一个,跟你比,特没劲!”
蒯晓松笑着说:“还有人疼爱呢。我脚现在还疼呢。要不我就跟岳冬他们几个去踢足球了。对了,闲了,我请哥几个出去录像厅看英超联赛,棒着呢,今年2月20日才成立的超级联赛呀!”
正说话的当儿,笃笃笃,有人敲门了。伴随着敲门声,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喊:“蒯晓松在吗?请开门!”
蒯晓松怕是岑碧琼,赶紧对大家交代说:“都素质高着点,躺着别动啊!”说着,给戚响放下了蚊帐,然后又赶紧拾掇了一下自己的铺位。
开门后见门口站的是戈小星,蒯晓松有些诧异。他也不避嫌了,就说:“我以为你和岑碧琼一起呢,怎么,就你一人吗?”
“一个人怎么了?难道我怕你不成?”戈小星大大咧咧地背着手倚在门框上后,先扫视了一眼整个看上去凌乱的寝室,皱起了眉头。
“欢迎,欢迎,欢迎戈小星光临啊!”蒯晓松欠身,一只手背着,一只手做了个很专业的“里边请”动作。
“不用了,我是来传信的。你自己看吧,我就不进你们这鬼地方了!少活三千年!”戈小星伶牙俐齿、咄咄逼人,听得蚊帐内的戚响和寻白羽等人吃吃笑出声来。
“活三千年?小星,真没看出来,你有长寿基因呀!”公东高晃晃悠悠地拿着一张撕扯成了废品的报纸,好像是刚从厕所出来,接住了戈小星的话。
戈小星看了公东高一眼,说:“拿份报纸上厕所,假装你是读书人呀?”随后,他把一封信递给了蒯晓松,转身踩着地板阔步而去,大有点牧羊前的苏武般的大汉使节遗风。
“幸福,真JB幸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公东高就在寝室门口艳羡上了蒯晓松。
戚响则起身在蚊帐里对公东高举起了拇指,盛赞他话中有话,维护了寝室的尊严。
蒯晓松急不可耐地到自己书桌前,用小刀小心割开了那个洁白的、除了印刷体,一个字都没写的信封。
“嘿,你这家伙,平时拆家信不都是直接撕开吗?”起来的寻白羽也觉得蒯晓松变了。
“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爱会改变一个人的——”公东高几乎是长叹一声。
———————————————————————————晓松你好:
我是岑碧琼。今天中午我久久不能平静,原想晚上再约你出来谈谈,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你写封信。
首先我想坦率告诉你,这封信不是我写的,因为我没有这么好的文采,但这封信所要表达的,却是我,真实的意思。
说实话,我至今记着你第一次请我看电影给我找座位的那副傻样子。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你的真诚,也感受到了被人喜欢的甜蜜和幸福。但今天很奇怪,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回到宿舍后,我忽然有一种负罪感,甚至觉得很懊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哪里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晓松,我想问你,我们这个年龄懂得爱情吗?也许你会说,你懂。但我想告诉你:爱情不是两个人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甜言蜜语,朝夕C绵。甚至不是紧握双手。而是为了对方成为更出色的人!
我相信,我们彼此,都想让对方更加出色。因此,在这个懵懵懂懂的季节,我们需要放手,需要适可而止!
我知道,这对我们很残酷,但现实,就是这样。我们还很小,而我们前面的路,则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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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岑碧琼的这封信,也因为天气的缘故,蒯晓松忽然觉得自己冷得开始直打哆嗦。除了头脑里瞬间有了断电的感觉,蒯晓松还有一种想哭无泪的感觉。
好在自从蒯晓松和曹闹闹打架后,公东高、戚响、裴辈斐几个人现在说话和做事,都知道适可而止了。
为了掩饰这一切,也为了让自己清净一些,蒯晓松轻轻走出宿舍,漫无目的地向校园深处走去。
林荫道两边的操场上许多人正在踢足球、打篮球、排球和羽毛球。也有一些情侣模样的学子大白天的就在绕着跑道转悠,或者背靠背坐在草坪上看书、闲聊什么的。
远远地,张宝、岳冬等同学在低下去足有七八米的那个粗糙的小操场上踢着球。见蒯晓松过来,都喊着,让他一起玩,岳冬还很精确地将球踢到了蒯晓松身上。蒯晓松苦笑着,敷衍着,就是懒得理会他们。
风似乎凉得透背。半月湖里是一片残荷,污泥散发的腥臭味在这种不死不活的天气里分外清晰。蒯晓松躺在湖心亭的长栏杆边一遍遍看岑碧琼那封绝交信。
这里刚才是属于一对情侣的。蒯晓松有点找茬般的到来,产生了《动物世界》里非洲鬣狗入侵狮子领地的效果。
蒯晓松经常去找的潇湘师大的那个老乡叫晁拓,今年就要毕业了,工作大概找到了云南景洪的一个什么矿。因为也算是蒯晓松爸爸的学生,晁拓对蒯晓松的照顾几乎是全方位的。
蒯晓松刚入校的时候,晁拓就教蒯晓松如何区分学弟学妹和学哥学姐。晁拓说,晓松你要注意观察。你看那些穿长裤、长裙的,肯定都是清纯的学妹,而穿超短裤、超短裙的就是你F骚的学姐了。穿运动鞋、牛仔裤的,都是和你一样青涩的新学弟,那些大大咧咧穿个拖鞋和大裤衩,甚至光着膀子招摇过市的就是老生了。记住,打饭、打水或是打球,别冒犯老生,大学也跟监狱差不多,也是讲先来后到的……
晁拓还给蒯晓松提了个交友“八交九不交”要求:八交是——胜己者、盛德者、趣味者、肯吃亏者、直言者、志趣广大者、惠在当厄者、体人者。九不交是——志不同者、谀人者、恩怨颠倒者、好占便宜者、全无性情者、不孝不悌者、愚人者、落井下石者、德薄者。
蒯晓松当时听了,自然对晁拓的学识和见识佩服得五体投地、六根发痒、七窍生花。就差像宋江对晁盖一样,纳头连连拜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了。
但后来蒯晓松在315寝室搬出这个交友“八交九不交”理论显摆的时候,林雪却告诉他,这其实是曾国藩同志的理论,并解释说,“惠在当厄者”的意思就是别人困难时能给以恩惠,跟雪中送炭差不多。他还让蒯晓松到图书馆翻翻《曾国藩家书》……
“是晁哥吗,我是晓松啊,我想找你说点事……”下午快五点的时候,已经在风中躺了近一个小时的蒯晓松不知怎么想的,最后一屁股坐到了传达室内,拨通了晁拓宿舍的电话。
听着蒯晓松用失魂落魄的语调报告他和岑碧琼的事,晁拓呵呵笑着,在电话中说:“你这小老弟倒实在。咱中国啥都缺,就不缺两条腿的人。中华美女千千万,今天不行明天换!那个女孩我大略见过的,比她好的多了去了,一省一省的,干嘛一棵树上吊死啊?”
蒯晓松幽幽地说:“你说的是个屁。爱情不轮到你自己头上,你永远体会不到!”
晁拓听到蒯晓松认真了,说:“爱情?你懂个屌蛋爱情,你以为夫妻肺片真是人肺做的?你以为老婆饼里真能吃出老婆?还爱情!也不怕酸掉牙!”
“但我是真的。我觉得是爱情,它就是爱情!”蒯晓松坚持说。
“你小子咋这么不开窍呢?大哥我跟你说吧,看《笑傲江湖》没?看了你就明白了,每个男人一生都会遇见四个女人。第一个是岳灵珊——你爱她,但她不爱你;第二个是仪琳,她爱你,但你不爱她;第三个是东方不败,一个你爱她,她也爱你,但最后不能在一起的人;第四个是任盈盈,一个你未必爱,但最后总要在一起的人。”晁拓说的口若悬河、头头是道。
“打住打住,少扯闲蛋,那是小说,你知道不?我说的是现实,虽然乔丹也说‘下一个’是最好的,但问题是,现在我爱的那个人不爱我了!”
听到小老弟居然跟自己撒气了,晁拓也火了,说:“看看你那熊包样子!你还是爷们不?想不通?想不通就用话筒砸自己脑袋,就用头往门上撞,就拿拳头去砸树干!就一点小屁事,能死你了!”说完晁拓在那边摔了电话。
人的情绪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晁拓的这一番当头棒喝,反倒让蒯晓松笑了,也感到轻松了许多,宛如一个被放掉了一半蒸汽的高压锅。
“打完了,晓松?!”蒯晓松放下电话的时候,却见曹闹闹在他身后站着。自从打了一架后,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同亲兄弟一下降到了大使级。今天曹闹闹忽然主动开口,也大大出乎蒯晓松的意料。
“啊,是的。他奶奶的,老乡欠我钱不还。我都揭不开锅了!”蒯晓松勉强笑着,对曹闹闹说。
曹闹闹微微一笑,说:“晓松,看来咱俩真就算相识了!”
说完,曹闹闹给家里打开了电话。
蒯晓松也感觉到了曹闹闹的不满情绪,便索性站在一旁,耐心地等曹闹闹打完电话。
曹闹闹挂了电话站起身的时候,蒯晓松忽然伸出手说:“闹闹,不瞒你说,哥失恋了,咱俩和好,怎么样?”
曹闹闹在吃了一惊后觉得又气又好笑,就说:“失恋?你蒯晓松还会失恋?!再说,你失恋跟我有什么关系?跟咱俩和不和好,有个屁关系!”
见传达室外面开始打饭、打水的人进进出出,蒯晓松看着曹闹闹说:“你先别激动,我已经把你重新当朋友了,你一定要原谅我,咱们到外边的游戏厅边玩边说!”